曹秀清道:“但我看你心里是希望有个孩子的,建楚肯定也这么想。”她想了想,又建议道:“我总觉得这事不是没有办法。你要是不介意,就把病历抄一份给我,我一来找机会寄给致礼,让她在美国问一问,二来也可以在北京城里寻个中医大夫,踏实调养一阵。”
阮静秋忙说:“这怎么好……”
曹秀清拉住她:“你就试一试。这天下的好事,哪有干等着掉在头上的?总是事在人为的嘛!”
这间四合院显然是晚清某位王公大员的住宅,规格陈设很有讲究,两间卧房各自位于起居室的一左一右。廖耀湘这两年渐渐有了认床的毛病,阮静秋不在身边,他睡得更不踏实,近处稍有动静就醒转了些,可酒劲又没全消,醒了也迷迷糊糊的。他半睁开眼睛,瞧见自家婆娘还在床边坐着,背对着他,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得迷惑地“嗯?”了声,问:“还没睡?”
阮静秋忙回过头,应声道:“这就睡。”
廖耀湘眯着眼睛,模糊地看见她似乎用衣袖快速地擦了擦眼睛。他于是又问:“你怎么哭了?”
阮静秋不说话,先利索地钻进被窝里,温顺地依着他的肩膀。廖耀湘搂着她,手掌轻轻在她背上拍抚着,活像哄孩子似的那么温柔;而当他再一次快要睡去的时候,他才听见她用很轻的声音,凑在他耳边说:“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他想自己应当是应了一声“好”的,但更可能的是,他点了一下头,而后就彻底睡过去了。
幸好转天仍是周末,大伙谁也不用带着一脸宿醉的倦容去政协大院上班。廖耀湘不好意思再叨扰久别重逢的两口子,匆匆打个招呼就带着阮静秋告辞,可前脚从电车上下来,后脚他就吐得昏天黑地。阮静秋连拖带抱,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他搀回家里,这下他就不敢逞强了,脑袋上顶着一条冷毛巾缓解头痛和晕眩,同时安分地将自己缩在被窝里。阮静秋安顿好他就去灶台前忙碌,她说他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今早又吐了个干净,得煮一点软烂热乎的汤水养胃解酒。得益于额头上凉飕飕的毛巾,廖耀湘此时才感觉自己清醒了点,但他想起昨晚上半梦半醒间听见的话语,又觉得很不真实,总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灶台那边传来碗筷轻微碰撞的声响,他没力气起身,只得恹恹地说道:“不用弄太多,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阮静秋应了声“知道”,片刻过后,将一碗热乎乎的汤羹端到他手边。“叫‘甜汤’,”她没法如实介绍这是“张秋”的中原老家的做法,只得借口是当年从医务处的某位同僚那里学来,又说,“只要赶上长官们办酒会,我都会预先备几碗这样的甜汤。”
她扶着他坐起来一些,吹凉一勺汤羹喂到他嘴边。廖耀湘十分配合地品尝,用料倒不复杂,是搅散的面糊配上一点鸡蛋花。神奇的是,这汤羹里显然没放白糖,但却让人吃出了糖的甜味。对于酒后电解质缺乏的状况来说,有点甜味的汤羹确实更宜入口,他来者不拒地咽下一勺又一勺,期间小心翼翼瞧着她的表情,拿不准该什么时候开口问她才好。
阮静秋注意到他的神情,但她更关注手头上最紧要的工作,等他将一碗甜汤都喝完了,她回身去洗碗的时候,才背对着他说:“我昨晚跟曹大姐聊了聊。”
廖耀湘果然竖起耳朵:“你们都聊什么啦?”
阮静秋顿了顿,她决定还是不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他曾来大兴找过她的事,毕竟心意已经都懂了,又何必非得戳破这层窗户纸呢。她说:“也没什么,主要是聊要孩子的事情。”
“啊,”廖耀湘眨眨眼,感觉脑袋有点要宕机的趋势,“……啊?”
阮静秋关掉水龙头,边将洗刷干净的锅碗瓢盆逐一归位边说:“我以前不敢想,其实是觉得自己大概没有可能怀上。但按曹大姐的意思,吃中药调理一阵看一看也行。”她说到这里,才悄悄地从门框后面探出半个脑袋,问他:“你要是没有意见,那就……试一试?”
廖耀湘把这段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终于确认不是自己的脑袋和耳朵出现了什么幻觉。他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试试、试试!”
阮静秋从厨房回来,顺路换了一条冷毛巾给他。她看他咧着嘴傻笑的样子,一时也忍俊不禁,笑道:“八字还没写一撇呢。倒是时间充足,足够你给孩子想个好名字。”
廖耀湘正色道:“我早就想好了。”语罢拉过她的手掌,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家里的字辈另说,户口上就叫‘思远’。怎么样?不论儿子还是女儿都合适。”
思远、廖思远……确实是个好名字,男女皆宜,朗朗上口。“‘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她随即想起了这个名字在诗经中的出处,又想起了同名的一位历史人物,不由笑了,“你难不成要效仿诸葛武侯?”
廖耀湘也笑道:“哪里,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嘛!”又搂住她的腰,耳朵贴近她肚腹间,很是期盼地连声道:“思远、思远,你什么时候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