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愧是hiro,很了不起嘛。
窗外有光飞闪而过,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轻浅的笑意还没收回,就堪堪僵在了嘴角。
东京夜空一直有严重光污染,迷迷蒙蒙的根本看不见几颗星星,可现在映在他眼里的,却是一片清透幽邃、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厚重星空。
星群璀璨,无数光点像是骤然锁定到了他一人身上,降谷零只觉得自己甚至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就被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吞没。
他昏了过去,但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周遭泛起一片蒙着光的浓雾,他在其中漂浮着,漫无目的,不知去向。
几乎对时间失去概念的时候,眼前终于多了一点东西。
他看到了自己。
或者说一个与自己长相几乎完全一致的人。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迷雾,看向彼此时,像隔着水蒸汽照镜子。
刚才那片星光对他的压力依旧没有消散,降谷零动不了,发不出声音,对面那人看起来状态也不是很好,但似乎还是笑了一下,费力张了张嘴。
降谷零仔仔细细分辨了那几个口型。
【拜托了】
可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就觉得自己被什么用力一推,迷雾散去,他像是被突然按进了什么地方,周围一切都真实起来。
最真实的,是从身上传来的,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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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又有呼吸了!天!神明护佑!殿下有呼吸了!”
“他手指刚才动了一下!莱特先生,您快来看看!”
“不可能吧,那么大剂量的毒……什、居然已经对外界刺激有反应了?!快让开,让开!”
……
降谷零头痛欲裂,只能模糊感到有人扒开他眼皮,又被向上抬了抬脑袋,很快,一股温凉苦涩的液体灌进了嗓子。
随着药物渐渐起效,降谷零总算得了些喘息的机会,混沌好一会儿的大脑也逐渐清醒。
疼痛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能够让他清楚意识到,如今这不符合常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场景变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既然围在身边的这群人暂时没什么恶意,他就可以多“昏迷”一会儿。以当下身体的虚弱程度,实在不适合应付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和一群“单方面”认识“自己”的陌生人。
“莱特医生,殿下是不是没事了?” 有个年轻的声音问道。
“或许吧,我很难解释殿下脱离险境的原因,不过总归是好事,继续封锁消息,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既然科隆索能背叛殿下,那殿下遇刺的消息很可能已经传出去了,在大皇子他们散播消息之前,咱们要尽快让殿下醒过来,稳固军心。”
“科隆索……”
这时插进来一道更为沉稳的声音:“行了,不提那个叛徒,库克,你把斗篷披上,先装成殿下的样子去军营晃一圈,如果谣言真的传开,战士们至少不会自乱阵脚。”
叫做库克的年轻人声音明显有些低落,“好吧,只能这样了。”
“如果两个小时之内殿下不能转醒,我会用一些促醒药物,殿下得吃些苦头。形势所迫,咱们没有太多时间。”
“好,殿下就交给您照顾了,莱特医生,咱们的行动时间最迟拖到明早,否则形势会更加不利。”
“嗯,你也别太担心,往好处想想,至少殿下还活着。”
“是啊,简直是天神保佑。”那个沉稳的声音同医生说道:“只可惜被科隆索那家伙搅乱,咱们已经错失了联系那位诸伏景光的最好时机。”
忍痛整理思路的降谷零蓦地怔住,呼吸一乱,险些没能维持好昏迷的伪装。
他们说……谁?!
医生叹了口气:“原本希望也不大,四皇势力插手加盟国内政不是小事,没有足够多的利益,正常人才不会主动趟浑水。”
沉稳的声音忽然有些激动:“可这件事明明和他们有关!一旦‘深光’散播开,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咱们与红发的势力范围边缘相隔不到五百海里,咱们要是沦陷了,他们很有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你也说了是有可能……”
咔嚓——
交谈声顿时停下,细微的响动似乎将房间内众人本就紧绷的神经再度拉扯,莱特医生有苦难言,反抗军势力本就不如王国正规军,行动前夜作为领导者的三王子努尔殿下还遭受了近卫的被刺,至今昏迷不醒,而现在,那来路不明的响动更是不怀好意。
“带殿下离开!走小门!”
嗖——
尖端森冷的箭矢从房间高处一个难以察觉的角落射出,直指床上一动不动的年轻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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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新世界的枫折群岛主岛呈南北延伸的不规则椭圆形,维卡利亚王国都城建在主岛北部的低矮山脉脚下,这里地形平整,柯姆伯伦王朝已经在这里延续了二十七代。
然而,向来宁和的王城近期却不太平,三殿下努尔小王子去国外医学院校进修了两年,回国后第一件事便直接惊掉了人们的下巴——这位年仅十八岁的小殿下以国主叛国为由,发动了政变。
此时,岛屿南侧。
不同于北部王城剑拔弩张的氛围,南部五边形平原上的度假区依旧人来人往,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各自享受着美好假期。
度假区土质不适合耕种,但沿海沙滩沙质特殊,在不同时期能呈现出不同颜色,变化频率快的时节,还能见到颜色梦幻的渐变色沙滩。
海边一处出租别墅里,发色酒红的青年人站在落地镜前,低着头系扣子,他个子高,肩宽腰窄,左眼上还有三道利器所致的狭长疤痕,即便一身风格闲适的穿搭,气质也和广大游客格格不入。
“嗯——”青年人看看镜子,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果然还是要戴大框的墨镜吗?”
屋内一阵寂静,没人理他。
青年人:“……”忘了小猫眼有事先出门了。
“老大!”卧室门被啪啪拍响,门外有人扯着脖子喊,“啤酒节马上要开始了啊!你和景光还没磨蹭够呐?”
“他不去。”红发男人把门拉开,扫了眼外面挤成一团的老小子们,回过头惆怅地看向了铺着玫瑰花瓣的双人圆床,语气哀怨:
“他去找报纸上的小白脸了。”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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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被迫中断了昏迷的伪装,他们这种做卧底的警惕惯了,很难接受把自己的命交到一群陌生人手里。
莱特医生抽刀斩断那支箭矢,回头时震惊地发现本应虚弱至极的小殿下竟然自己滚下了床。
“殿下!”没等他过去扶,音色沉稳的侍卫长先一步搂着殿下的腰将人掺了起来,神色喜悦又难掩焦虑,“努尔殿下,刺客大概有十个人,我先带您去安全的地方,只要拖到咱们的人过来就好。”
殿下身重剧毒后,几个心腹第一时间将他转移到了位于半山腰的议事点——一处废弃的二层石屋。这里距离反抗军的军营有七八百米的距离,只要他们能拖够一分钟,援兵就能抵达。
然而这十名刺杀者的身手几乎让他们难以招架,这么下去他们其实很难撑过一分钟。
降谷零强撑着把精力集中到眼下的危机上,他和侍卫长面前出现了三个衣着漆黑的刺客,两人进攻,一人拦住降谷零他们的退路,降谷零用尚且模糊的视线大致掠过全场,其他心腹明显自顾不暇,想要破局只能靠自己。
侍卫长再能打,也很难在抱着个人的时候单手迎敌,眼看泛着寒光的刀刃要扫到殿下,他只好先放开了怀里的少年。
可他们的好运似乎已经用完了。
一个在暗中隐藏许久的刺客抓准时机,利箭破空而出,再一次袭向金发皇子。
躲不过去。
降谷零瞳孔乍缩,却并不过多慌张,他拼尽全力挪动沉重的身体,尽量避开要害,脑海里已经粗略构想出几种应对方案。
按照预计,那箭应该会刺进左肩膀,鉴于这单薄的身板似乎不是自己的身体,不见得能承受住箭矢冲击力,所以透体而出也说不定,现在他只希望箭头不要卡进石缝里。
可箭矢到来前,他被人向后揽进了怀里。
降谷零浑身一僵,完全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边,那人从背后搂着他,微一抬手,冰冷的箭尖撞上掌心,却发出了金属相碰的锐响。
这是——!
降谷零猛然想起加斯帕尔那种“□□强化”的能力,发动的时候,部分皮肤会转变成坚硬度极高的铁黑色,甚至能挡下子弹。
加斯帕尔说过这是他们那边军校教的技能,【武装色霸气】。
救下自己的这个人……他用掌心拦箭的时候,手腕甚至都没晃动一下,强得离谱。
“强得离谱”先生有速战速决的良好习惯,即使怀里带着个人,也不影响他在半分钟之内单手打晕了所有刺客。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个心腹多多少少负了伤,但来人出手迅捷,分去了大部分压力,所以很幸运的没有减员。
“……多谢。”降谷零赶在所有人之前开口,不顾喉咙里带血的疼痛,转身看向身后已经放开手的人,“你——”
他忽然再也说不下去。
石墙围拢的空间显得有些空旷,老旧的煤气灯斜挂在墙上的挂钩上,成了刺客危机后仅剩的光源。
这位恩人站得有点远,昏黄灯光只照清了大概,清瘦高挑的男人很有分寸,他站在降谷零身后一米左右的地方,衣着简单,头发稍稍有点长,戴着遮挡了大半张脸的口罩,只留一双尾端上挑的湛蓝猫眼,被灯光映得格外摄人。
降谷零觉得全身血液都冲上了脑袋,耳鸣眩晕随之而来,几乎不受控制地相前栽去。
那双手再次扶住了他。
缓过几秒,降谷零猛地反手攥住对方手腕,甚至没有意识到手上不断加重的力度,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咬破了舌头,呼吸声愈发急促,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紧对方。
心腹们从没见过这样反常的努尔,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
倒是手腕上被掐出红印的青年神情几度变化,渐渐收敛了眉眼间的轻松笑意,他似乎经历了一番怀疑与纠结,只是速度太快,几乎没人注意到。
总之,那双好看的猫眼最终垂下:“……努尔殿下,您看起来有话要说。”
声线温润,一如过往。
降谷零上次听还是在五年前,他哽着嗓子点了点头,不忘揣摩着原主的身份对屋内一众心腹说道:“你们先出去把士兵安顿好,再加强巡逻,我这里不用留人。”
“可是殿下……”
“遵命。”却是莱特医生最先低头,又拽走了不放心的侍卫长,他看的出来,殿下和这位不明身份的人士有些私交,而按照这位刚展示出的实力,如果要是真的想对殿下不利,就是把整个反抗军拉来了也不见得护得住人,他们担心与否都没有必要。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
降谷零的身体根本没恢复,刚才一通折腾下来,头疼得厉害,状态更差了。
猫眼睛的青年扶他坐回床上,左右看看一片狼藉的室内,把仅剩的煤气灯放到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又从柜子里翻出个勉强没碎的杯子,到好水,轻轻放进了降谷零手里。
“自我介绍一下,诸伏景光,红发海贼团成员。”
诸伏景光说着摘下了黑色口罩,眼中怀念的情绪一闪而过,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滴水不漏的态度。
“直说吧,我知道你查过我们的行踪,刚好过来见你一面,小殿下,现在我人已经到了,说说你怎么想的?”
他的语气甚至能用温和来形容,但到底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一场场殊死战斗拼杀下来,即便并非故意,周身的气势上也要比过去强势很多。
而身体状况欠佳的降谷零,则是很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一切。
他甚至才刚刚消化自己降临异世的事实,就不得不接受一个疑似已故挚友的海贼的盘问,结合先前听来的对话,降谷零大概能推测出局势,但面对着对面这个人,难保不会多说多错。
是的,冷静下来后,他对这位“诸伏景光”的警惕径直拉到最高。
不光是因为对方身上微妙的压迫与陌生,降谷零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张通缉令,似乎是原来的努尔殿下收集的。
这个世界的通缉令黄底黑字,照片印在中间,下面是姓名以及诸如“生死不论”的字样。
几张通缉令散得很开,其中一张上面,黑发猫眼的俊秀青年皱眉瞥向镜头的瞬间被记录得清清楚楚,“DEAD OR ALIVE”下,悬赏的巨额数字令人心惊——九亿一千万。
这和加斯帕尔的回忆有很大出入。
按照加斯帕尔说的,诸伏景光殉职穿越异界后,明明就读并毕业于正规高等军校,随后直接特招进入了海军总部直辖的特殊部队,与海贼的立场可以说是完全对立。
但不论是通缉令的金额还是之前那些人交谈时的口吻,都不难推测出眼前这个“诸伏景光”是个在“红发海贼团”里比较有话语权的人。
如今的情况大致有两种解释,第一种,他虽然换了世界,甚至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幼驯染”,但这个世界属于平行世界,人物相似却不相同;第二种是……他家幼驯染确实是眼前这一位,但因为某种理由离开海军阵营、转而当了海贼,不过也不排除卧底的情况。
降谷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私心当然倾向第二种猜测,但因为有前者存在的可能,他也不敢拿身体原主过去的努力与心血开玩笑。
思索片刻后,降谷零轻轻缓了口气,没有回答对方的发问,而是抱着下注般的忐忑,抬眼看向了他:“回答之前,还是先对个暗号比较好,唔……”
他压抑着呼吸中细微的颤抖,不愿让接下来的话受到影响:
“毕业后第八年冬天,我们赢了乌鸦。”
降谷零始终盯着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孔,自然没有错过对方在怔愣与震惊过后、突然泛红的眼眶。
那双湛蓝眸子中的犹豫与怀疑分明在顷刻间冰消瓦解。
真好,降谷零这样想着,巨大的疲惫与痛苦被突然放松下来的身体接收,失去了意志力的抗衡,毒素与疼痛很快剥夺了他的意识,可他却觉得无比安心。
当然会安心。
他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