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悲伤的养料。怀抱着重逢的渴望,就永远都不能获救。
忍受着漫长的孤寂与煎熬,永久徘徊着的灵魂,只为换取区区十几年的美好时光。这份勤勉与刻苦,不应该被这种方式糟蹋。
“那你呢?”
通过纸人获得四面八方的情报,胸膛受到重击的柯特,咳出一口鲜血,他抹掉嘴角残留的血迹,瞪着前方丑陋的□□,“你是什么原因?”
“偿还人情。”平淡的声调从怪物面具里流出,当世明星圣边琉璃闷声回答,“偶然的机会,从搭档那,听闻了自己得救的前因后果。”
要不是他们藏着的那个人,目前的她断不会走到聚光灯下,享受着观众们的赞扬,而是孤独地躺在手术室里,等着人们活体解剖研究她体内的非人类基因。
长此以往,纵然她后头能侥幸获救,她的内心也必当会损失一部分。她会杀死很多人,变成人们惧怕的模样。
有仇要报,有恩,她得偿还,这是作为人类生存的不二法则。
与此同时,枯枯戮山的管家、仆人们,纷纷亮出了被罪歌污染的红眼。
漫山遍野的罪歌之子们,自主寻找起被少爷们藏起来的女人下落。
“先有个爸爸,再有个妈妈……新一代的相亲相爱一家人戏码吗?”伊尔迷嘲讽着,赤手空拳抓住贯穿自己肩胛骨的妖刀,不顾疼痛往外抽,“舒律娅会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这个你说了不算。”园原杏里解放双手,果断后退。她一个念头之下,改变形态的妖刀分散为钢铁荆棘,将暴起发难的男人扎成个马蜂窝。
密室里,生产完成的女性,被成功找到她的罪歌之子划了道口子。那人虔诚地蹭蹭她流着血的掌心,一如依恋山林的雏鸟,“妈妈说,要你自由。”
可惜太晚了啊。园原。
——不会晚的,世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晚的!
体内的罪歌之子传递着宿主的回答,“你走出来,我们在门口接你!”
——你哪里也不会去,你会待在这里。
后脑勺的念钉如有实质,一如那个男人摁着她脑袋的手掌。
罪歌的意识压住体内作恶的念钉,两种声音一同消失。
身体的疼痛与麻痹的精神被联手压制,世初淳拿罪歌之子划伤她的匕首,割断与孩子之间联系的脐带。厚实的床套逸散着刺鼻的血腥味,兴许连尸体腐臭的味道也能掩饰得完美。
她艰难地站起身,持着刀,对准门后焦急等候的织田作之助。
如法炮制,在织田作之助手臂划个伤口是最高效的方法,而世初淳一看见他的脸,望进他担忧的眼神,就没办法对着挚爱之人下手。
她收起匕首,牵住监护人手心,“你会跟我走的吧。”
“治疗完成了吗?”
红发青年看向她身后,布满鲜血的被褥下,躺着个仿真的人形娃娃。旁边连着灰白色的带子,连红色的胎毛也制造得十分相似,要不是被被子捂着,一动不动的,他还真会以为那是个刚出生的孩子。
“嗯……”虚弱的女人应和着,抓住他的衣襟,“我走不动,父亲抱下我吧。往出口走,越远越好。”
织田作之助无不照做。
枯枯戮山的建筑群太大,多少个暗道、密室全能装下。枯枯戮山又太小,与之不合的理念统统会在源头处被扼杀。
获救的希望与牵累他人的恐惧,来回地拽着心中的天平。堵得慌的心口,喉咙发干欲呕。下半身湿漉漉的女性,全身蔓延着浓重的未消散的血腥气。而基础常识被修改的红发青年,对此浑然未觉。
他们路过准备菜肴的出发,慌乱的摆盘揭示着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混乱。织田作之助取了个精巧的蛋糕放进女儿嘴里,粗糙的手指从湿软的口腔内抽出。
他记得孩子喜欢吃甜食,座右铭是甜滋滋的美食能令人恢复精神。他想要女儿打起精神一点,可自她生病启动治疗伊始,世初总是恹恹的,像是一株被风雨打弯的小草。
大朵大朵的一串红在孩子嘴边绽放。鲜艳的花骨朵红到耀眼。
给枯枯戮山的少爷们筹备的料理,于普通人而言,即是致命毒素,遑论是刚生产完的孕妇。对此一无所知的织田作之助,沉迷于他所见的幻象,人由衷地赞叹着,“好多花啊。”
“是吗?漂亮吗?”本就是强弩之末的世初淳,肺都要咳出来了。闻言,她松开捂住嘴巴的手,想着那她就不擦了,反正已经是最后了。
“很漂亮。”什么东西在他的孩子身上,都是漂亮的。“不过现在不是冬天吗,怎么会开那么多的花?”
“是为了庆祝吧。”庆祝我们终将获得自由。
红发青年想了想,俯下身,要叼起其中一片花瓣,献给他的女儿。护食的孩子捂住花朵们,不让他碰。
新闻报导里常常有父母自杀,担忧留下未成年的孩子孤苦无依,就带着他们一起自杀的消息。古文书籍里有成年的子女,灾荒之年抛弃长亲,背着父母到大山丢弃的记载,那么,落到他们身上呢?
是忧虑她死后,织田作之助会遭到更大的打击报复,宁可就此违背初衷,深陷致命的缠绵,让双方交换终末的甜蜜,一同归西,还是任凭天高海阔,放他自己走?
没有人能替他人做出舍弃生命的决定,血脉亲系亦是同理。
“世初,你的脸好白。”
“我敷了粉。”
“你的手好凉。”
“父亲捂捂就热了。”
“你的声音怎么越来越小?”
“我好困,想要睡觉。父亲和从前一样哄哄我吧。”
女儿久违的撒娇,织田作之助很是受用。他的大女儿哪里都好,就是成熟过了头,不肯叫人担心,一意孤行地自己前行,往往叫人更加操心。
他换了个手势抱着孩子,一手拍着她的背,嘴里哼唱着十年如一日没有进步的摇篮曲。
恍惚间,世初淳好像回到了曾经租借的小出租屋。
那时环境恶劣,资金不足。织田作之助没加入港口黑手党,没遇见太宰老师和坂口先生,冬天大雪,室内取暖设备不足,两人一齐裹着条被褥。
世初淳很怕冷,不动也抖。织田作之助身强体壮,总是先用大半条被子裹住女儿,每天晚上给她暖手、暖脚,等孩子全身煨暖和了,她睡踏实了,再把人抱在怀里,里三层外三层和自己裹在一起入睡。
回想起来,最贫困的日子,竟是最和美的,直教人感慨世事弄人。
绕了好几小时的路,终于来到室外。屋外大雪纷飞,许久不见的日光明亮到刺眼的地步。被封锁了感官的红发青年,手放在不晓得谁人破坏的大门上,脚要迈出去,双手抱着的躯体纹丝不动。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有湿润的水液无意识地滑落下巴,是白雪贴到皮肤融化了吧。
拥抱的身躯安安静静,缺少脉搏跳动,紧贴的胸口寂静无声,不见呼吸起伏。织田作之助凝视着怀里恬静地安睡的女儿,游走在真实与虚假的世界。
他低下头,不受阻碍地衔住那片灼眼的花瓣。不可遏制的血腥气阒然喷涌,成片瑰丽的花朵在皑皑的雪地上盛放。
纯白与鲜红交织,沉重的铁门吱嘎阖闭,将一切的悲痛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