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遥不自觉扣住袖口,指尖略微发白,语气尽可能寻常:
“一直没来得及商量,和离一事,若是提早,恐怕也得过完年,出了正月,我便将签好的和离书交至宗正寺。”
满打满算,到明年二月,两人成亲差不多也只有半年,比元遥最初提出的一年之约,少了一半时日。
但当初提出一年,只是保守的说法。
既然段淮先提了出来,和离这事能尽早提上日程,早些分开,对二人都好。
他不用再被禁锢在京内,她行事也无需再有遮掩。
段淮随手将盛着枣泥卷的瓷盘往她跟前推了推,平淡道:“听你安排。”
看他这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元遥竟有如释重负之感。
她另起话头:“今后有什么打算?”
段淮抬起眼皮,目光流转,只停在她脸上一瞬,漫不经心落在别处:
“还没想好,也许留下,也许回北境,也许去四处游历。”
他顿了下,神情未有变化,又道:
“……你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元遥觉得他这话问得小心。
并未深思于此,她有片刻的思虑,轻声作答:“还同先前一样,安安静静过日子。”
也不算违心,这确实是她的心愿。守着住习惯的院落,冬日观雪、春季赏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安适如常地度过余生。
是心愿,也是奢望。
元遥与元听夏不同,她从不是什么壮志凌云、野心勃勃之人,十五岁以前的她,不会想到现在过得是这样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日子。
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与段淮会走到这一步。
那时的她,若说对来日有何盼念,无非就是承欢父皇膝下,三两好友环绕,良人常伴身侧。
但如今,皆如镜花水月,空空一场。
“挺好。”段淮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而后蓦地道:
“今后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他眉头一挑,变回了平日随意散漫的模样,话里却正经不少:
“别这副表情,无缘夫妻,朋友还有得做,自小的情谊总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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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似白驹,转眼到了除夕那日。
不等宫宴,元遥和段淮白日就被叫进宫里,元青弘年纪越大越喜欢这些表面功夫。
好像只要皇家这些人假模假样地聚在一起,营造出其乐融融的假象,就能遮掩住内里的明争暗斗、腐烂不堪。
离晚宴还早,众人皆是三群两伙地凑在一起消磨时候。
段淮被元长岭几人叫走去演武场射箭,元遥则被拉着到凉台上观看比试。
“真不懂这些男人,这冰天雪地的,拉弓都费劲,比试什么,有什么意思?”兰心磕着瓜子,撇嘴抱怨着。
她生得温婉恬雅,一开口却是不同长相的大大咧咧。
“说什么没意思,你不也看得挺起劲?”
说话的女子名为郭蓁。母家为云州郭氏,行为举止尽是世家风姿。
两人都是元青弘的妃嫔。
郭蓁话里虽在斥责对方,但元遥却是知道,这两人关系好得不行。
“你懂什么,平日在宫里猫都瞧不见只公的,这好不容易来这么多人,我不得新鲜新鲜。”兰心依旧口无遮拦,好在一旁也没别人。
“话里没个把门的,小心掉脑袋。”若不是贵女的礼数约束着,郭蓁就差上去捂她的嘴了。
“这里面这么多爷们,就属那段驸马最为俊朗,我来京城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男子。再有这领兵打仗跟养尊处优的,就是不一样,身板子瞧着就硬朗。”
元遥原本还在剥杏仁,听她提到段淮,骤然抬头,也望向武场上的众人。
恰逢段淮上场,只见他干脆地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弓,双臂用力,拉了几下,试过手感,他从箭筒抽出一只白羽箭,抽至半路,动作忽然一停。
元遥远远看去,他与元策阳说了些什么,随后将那支箭搁到一旁,重新又抽一支。
“那箭怎么了?”兰心不由发问。
郭蓁自幼在深闺,亦是不解。
“大抵是箭羽不够平整锋利,有碍箭速。”
“到底有个将军夫君,懂得就是比我们多,这些都是你那驸马教你的?”兰心夸赞地递给元遥一把瓜子。
元遥笑笑,目光再次投到演武场。
宗学院无论男女都要学骑射。
倡导女子上学堂、学六艺,是元遥父皇在位时才有的说法。
然而老旧观念根深蒂固,许多富贵人家的女儿仍是只在闺中念《女训》、学《女诫》,而那些出身贫苦的女孩,怕是都没有读书习字的机会,就早早被父母嫁了出去。
利刃骤然划破长空,刹那之间,箭矢穿靶心而过,直射到宫墙上。
“好!”兰心比场内的众人先发出惊呼。
段淮显然听见了这声好,下意识看向她们这处。
元遥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进他的视线,须臾之间,她侧过头,装作没在看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