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闻清愣了一秒,好像没听懂方昭琦的意思,下一秒巨大的恐惧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往前走的步子都乱了,冲到了电火锅边上,一把夺过了方昭琦手里的漏勺,往汤里面捞,一块接着一块……已经呈黑色的鸡块,仔细看的话还能分辨出鸡和鸡胸部分。
他的声音发着剧烈的颤抖,跟着手也颤抖了起来,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什……什么……食材?”
贺妍喝了一口汤,眼睛都眯了起来,对着俞闻清露了个清纯好看的笑脸,“闻清真的好体贴,知道大家写研究论文辛苦了,偷偷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好吃的菜,谢谢。”
导师王辉正咀嚼着,也跟着点了点头,一副本就不被看好的弟子终于开窍了似的,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俞闻清盯着方昭琦看,第一次用质问的语气对着他,“哪来的?”
“嗯?不是你室友给小妍带的么,说你还在宿舍里放了一段时间的,要给我们惊喜。”方昭琦神色淡然,说话不疾不徐、从容不迫,还对着王辉摆了个笑,仿佛自叹不如道,“后生可畏啊,老师。”
王辉只是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宿舍里……放了一段时间……”俞闻清浑身打了个激灵,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方昭琦,“我的……?”
“费心啦,小学弟。”方昭琦对着俞闻清笑了笑。
俞闻清用力挤开方昭琦,从他手里夺过漏勺,他的小鸟、他的花生不应该用碗去接,怎么能用碗呢……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平铺在桌子上。
接着,还挂着汤汁的、冒着热气的鸡块,一块一块放到了自己的手里,很烫、烫得他的手发红了,但远不及心里的难受来得痛苦,俞闻清始终没有松手。
锅里剩余的鸡块都被他捞了出来,但已经没有太多了,他把手里剩余的鸡块都放到了外套上,一点没在意油污和汤水。
剩余的,已经在他们三人座位前的骨头都没有漏掉,他全部都放到了外套上,包裹起来形成了一个兜。
俞闻清没有再去看他们三个,也咬紧牙关忍住了即将外冒的眼泪,将外套的兜捧在手里,转身出了教室。
踏出实验室后,俞闻清自言自语了一句, “花生乖乖,爸爸带你回家。”
一路上他都捧着,任由周围人异样的眼光看他,手里的衣服已经有汁水渗透了下来,一路上都有点点的水滴从他指缝间流下,而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快。
俞闻清已经无法去思考那天去实验室被贺妍留到那么晚她是不是故意的了,是不是故意的刚刚她也吃得很香……
回到宿舍后,他一想起来刚刚的场景,方昭琦的虚伪、贺妍的假意、王辉的不作为,还有他们三个吃着……鸡肉的样子就有一股恶心从心底里冒出来,他将这一堆东西安放在书桌上,捂着嘴跑进了厕所,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本来今天就没吃什么,吐了几下胃里就实在没什么东西了,但呕吐仿佛神经性似的,一点都停不下来,直到呕出了黄疸他才消停了一点。
俞闻清回到书桌前,双手发抖打开了外套,手指从煮熟的鸡肉上一点点掠过,近乎黑色的皮,有些细骨的切痕并不锋利,像是砍了好几刀才砍断的,还有收回来的腿骨上,还挂着一丝鸡腿肉,他不敢细看了,他把衣服又叠了回去。
他慢慢坐直,离桌子又远了点,又将腿曲了起来搁在椅子上,弯下腰整个地抱住了自己的腿,脸埋在两个膝盖中间。
他好像很冷,全身都在抖,但听不见哭声。
俞闻清就这样坐了一晚上。
天空将泛白的时候,他抬起了头,满脸都是干了的泪痕,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他把一整包衣服拿到了厕所,又拿了一包纸巾进去,一点点地将骨头洗干净又擦干。
擦到最后一根腿骨的时候,有一滴水从脸上滴到了骨头上面,俞闻清就有些擦不下去了,手把着洗手池的边缘蹲了下去,放声大哭。
他一直谦和有礼,从未想过伤害别人,一退再退,他只是想护住一只小鸟而已,怎么连这样的一件小事,都会被别人挑刺,甚至报复。
捉弄我已经没快感了吗,骂我、打我、侮辱我都可以,为什么要欺负我的小鸟,它还那么小,还不会飞,你们怎么忍心的啊。
他跌坐在厕所的地上,任由没干的水渍洇湿了他的裤子。俞闻清把鸡骨头都抱在怀里,一根一根放在嘴边轻轻吻过去,每吻一根,他就轻声说着对不起,他说,都是因为他,小鸟才会有如此遭遇,本来想救它,却没想到害了它。
他难得翘了课,也没去实验室,先是去了花鸟市场买了一罐面包虫,又去香烛店买了一些锡箔和一个红纸袋,回到宿舍后带上了收纳箱和之前给花生做的窝,一个人去了后山。
山不高,爬上山顶不过四十分钟,俞闻清没有在山顶的凉亭停留,反而偏开了一点找了个顺风处席地而坐。
之前爷爷奶奶过世时,俞闻清帮家里叠过锡箔银元宝,这会儿就挡着风叠着,眼睛红肿,手里却没停。
元宝叠完后,他依照习惯将它们塞进了红纸袋里,纸袋上俞闻清用黑色水笔写上了花生乖乖宝贝收,落款写的是不中用的爸爸。
山上禁火,俞闻清就趁着风来的时候拎着纸袋子的末端,向上一扬,零零碎碎的元宝跟着风飘了起来,好像在空中三散出了一尾鱼。
他把收纳箱放到了初次见到紫色蛋的地方,又将面包虫全部放生了,最后以手刨土,将地上挖出了一个坑出来,连带着自己的外套,将鸡骨头全部埋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