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二宝还是福来客栈见到的那身脏衣裳,季璋吩咐道:“你去烧些水备着。”
就算疼得不方便洗,擦擦也好,把这一身的晦气都擦掉。
“是。”杜雪转身去了小厨房,屋内一时只剩下季璋与二宝主仆二人。
季璋拿起剪子,小心翼翼替二宝绞着剩余的头发团。感受到手下之人的战栗,她不禁问道:“二宝,我是弄疼你了吗?”
“娘子,不疼的。”二宝顶着满头的细汗,松开咬紧的牙关,颤声安慰道。
被踩断的碎发并未随着发髻松散而掉落,反而借着粘稠的血渍紧贴着其他完好的发丝。每一次轻轻地拨动,都在牵扯着整张头皮,引得发丝主人不禁战栗。
“我再轻些。”季璋压抑着哭腔闷闷道。手下本就轻如浮羽的力道,又轻了些。
若不是她今日让二宝将往日丫头的双丫髻与圆领缺胯粗布袍衫换下,换个寻常娘子的漂亮发髻与衣裳,那何瑶压根不会把二宝认错。她若是想踩头发,也无处可踩。
朝云说是她欠二宝的,可季璋觉得她也成了二宝这身伤的“帮凶”。
“杜···大娘子,我拿到药了。”
跟着郎中去拿药的朝云推开房门,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除了活血化瘀的汤药,还有两瓶膏药。一瓶是去疤痕的良药,一瓶是抹在肌肤表面让人短暂失去痛觉的药。”
这药来得可真及时。
季璋接过两只小巧的瓷瓶,瞧着上面过于精美的花纹,不由得出声问道:“这是郎中给的?”
“···这两瓶是从望湖楼拿的。”
朝云不敢隐瞒,连忙将郎中给的祛痕膏也拿了出来,补充道:“娘子明鉴,朝云绝无害宝姑娘之心。望湖楼老鸨经常打骂娘子们,这是娘子们自己琢磨出来的灵药,比郎中开得更管用。”
二宝替她受了这无妄之灾,季璋亦没有让她亲自动手毁了何瑶的脸,让她留下案底把柄。这药,压根算不得什么。
“娘子,我相信朝云娘子···她不会害我的。”床上的二宝背对着二人,压根瞧不见这两瓶药,却蓦然开口道。
季璋一顿,似乎在琢磨二宝话中的可信度,片刻后才道:“那便用罢。”
清凉的药膏涂抹在头皮上,丝丝凉气钻入皮下,片刻之后二宝便感知不到头皮上的疼痛了。感受到二宝整个人放松的状态,季璋便知朝云没有说谎。
有了药膏的辅助,季璋手下也放松了些,速度加快不少,须臾便将那些缠在一起的发丝结都绞完了。
正逢沐浴的水备好,趁杜雪替二宝沐浴的空隙,季璋将想去帮忙的朝云拉出了门。
仲秋的夜晚,凉风已然有了寒意,吹得朝云不得不裹紧身上单薄的衣裳。
二人像是自虐般站在屋外感受着瑟瑟冷风,可朝云自觉理亏,眼下更是揣摩不透季璋的心思,故而不敢贸然开口。
毕竟她之前承诺了,无论二宝出了任何事,她要不替二宝报仇,要不在自己身上重演一遍。可直至二宝救回来了,她也什么都没做。
朝云鼓起勇气,表忠心道:“大娘子,此事我定会给宝姑娘···”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在自己脸上划上那么一道可能会留疤的口子。
“你留下罢。”季璋同时开口,朝云将剩下的话咽回。
朝云不敢置信道:“什么?”
季璋偏头看向她,“二宝养伤的这段时间,就由你全权照料。”
“大娘子,您是允许我宿在这儿吗?”朝云不确定道。今日能得到口头允诺留下已然是额外之喜,她不敢奢望一步到位入住季璋院中。
“嗯。不过二宝原不原谅你这事,仍然是取决于她,不在我。”季璋一如既往道。
在客栈瞧见二宝的惨状时,她不是没想过借朝云的手杀了何瑶,既替二宝报了仇,又拿捏了朝云的把柄。
但此事早已通知了官府,她犹豫了。朝云眼下是苏府的人,她若真杀了人,苏轼这个通判,乃至整个苏府都会受到牵连。
为了朝云一人,毁了三个孩子,不值得。所以,季璋妥协了。
“进去帮杜雪罢。”瞧见她裹衣裳的小动作,季璋松口让朝云回了屋。
“是。夜间风凉,朝云替娘子取件披风罢。”朝云小跑着往上首跑去。
瞧着方向,应该朝着她的屋子去了。此时屋内无一人,季璋却并未开口拦她,只是将视线落在了倏然出现在院门口的熟悉人。
“灵素见过大娘子。”灵素风尘仆仆一脸疲倦,应是从公衙赶回来的。
季璋并未露出半分惊讶,好似是专门在此等他,只道:“你家郎君将事情办妥了?”
灵素点头,拱手回道:“何瑶已死,娘子且安心。”
季璋瞥见不远处止步的朝云,莞尔一笑,“你家郎君,总算做了件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