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垂头不敢看季璋,嗫嚅认错道:“大娘子见谅,昨日睡得太死了···若不是郎君翻身发觉身边空荡荡的,眼下还发现不了。”
从常州回来一路都在赶路,五日已是极限,这次却又压缩只用了四日半。这几日,他们压根就没好好休息。昨日终于挨着床,郎君如何他不知,反正灵素知道自己是直接睡死了。
季璋来不及纠结是她安排的不妥,还是苏轼看管的问题,头脑清晰地安排道:“眼下不过才卯时,迨哥儿一人走不远。而且他能去的地方除了苏府,就是上天竺寺。你与你家郎君沿着回府的路找,我与二宝朝着上天竺寺的方向找。”
若是府内无人,苏轼除了调动府内之人,还能调动其他人帮忙;而从刘家小院上天竺寺的路,她比苏轼熟悉。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你家郎君呢?”安排完毕,季璋这才发觉苏轼不见踪影。
灵素指着院后,道:“郎君去后面找了。”
“迨哥儿不熟悉这片山头,定不会不知死活地往山上跑。你且去将你家郎君寻回来,然后尽快回府查看。”季璋抛下最后一句话,急匆匆回屋换衣了。
迨哥儿无论是回府,还是回上天竺寺,都有处可寻并不可怕,怕就怕他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二宝跟着季璋进屋,玳儿也回屋麻溜地拾掇着自个。做人不可言而无信,竺僧昨夜已经答应她了,她可不能让娘子的心头宝成为无信之人。
季璋风风火火出了门,钻上马车却只见一早就背着包袱在车厢里等着的玳儿。她并未浪费口舌过多询问,只是朝外喊了一句,“二宝,让灵素走时将门锁好。”
只留玳儿一人在家,她也不放心,带在身边反倒省事了。
*
天光大亮,金日未出,朝霞铺路。
刘家小院与上天竺寺在同一方向。苏迨若是出发得早,完全可能已经到了上天竺寺。
在季璋眼中,还未还俗的苏迨此去便是羊入虎口 ,一去不复返。故而一路上,她提心吊胆地望着外面,车厢内氛围格外凝重。
临近上天竺寺山门,季璋终于在路旁瞧见了缓慢移动的熟悉背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苏迨。”季璋下了马车,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
矮小的背影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不料走了两个时辰的脚早已痛得无法受意识支配,苏迨就这样给季璋表演了一个原地脚软摔跟头。
季璋本想发火,瞧见他摔倒的那一刻心蓦然又软了下来。
她跑过去一把将苏迨扶起,轻轻地拍打着他身上的灰,转头吩咐道:“二宝,回苏府给郎君报信。”
拉着缰绳的二宝还在犹豫,玳儿站了出来,道:“宝姐姐我在这儿陪着娘子,你快去罢。”
“那你照顾好娘子和二公子。”二宝拉动马头,头也不回地驾着马车离开了。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快去快回。
上天竺寺近在眼前,季璋却拉着苏迨席地坐在了野外。玳儿有眼力见地将包袱里的油纸包拿出,把包袱布给娘俩垫屁股,然后将油纸包打开。
“公子您走了一宿,累了吧?我带了些吃食,凑合着吃点罢。”玳儿笑眯眯道。
“···你乖乖去旁边呆着。”瞧着她这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模样,季璋默默地将这些用猪油做的糕点重新绑好。
“遵命,娘子。”玳儿将油纸包收好,站回了二人身后。
“迨哥儿,能告诉我你为何要跑吗?”面对这个孩子,季璋终是做不了严母。
玳儿没有说话,望向苏迨后脑勺的灼热眼神却已无声将她的话传达得淋漓尽致:不是说好今天一起去摸鱼的吗?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苏迨不自在地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似是不敢面对玳儿诚恳的眼神,又似是在逃避季璋的问题。
季璋见此情形,只觉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隐隐有要崩裂之势。她深吸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临近崩溃的情绪,用最坏的结果试探道:“迨哥儿,你是不想待在母亲身边了吗?”
“不是的。”
听到这个没有任何犹豫的答案,季璋情绪缓和了些,小心翼翼又道:“那是为何?你是不喜欢刘家小院吗?那我们回府住,好不好?”
“母亲。”苏迨似是动摇了。他的母亲,不该如此卑微。
他尝试着抬头对上季璋的目光,余光不可避免地瞥见了玳儿,到嘴边的无尽苦水变成了一句带过,“···寺庙很苦很苦。这些苦,孩儿一人吃过就好了,何必又送另一个无辜的孩子进来?”
这些苦,他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出来,徒增母亲和这个小娃的心理负担。
季璋虽无出家的经历,但这些日子可以说是寺庙的常客了,或多或少了解到了一些。饭量,睡觉时辰···甚至是入厕时长都有严格规定,意志薄弱的成人都承受不了,更何况是需要呵护的孩子。
“所以你是不想让另一个孩子受苦,才主动跑回来的?”季璋道。
苏迨点点头,此刻倒真有些出家人的风范了,“母亲,孩儿已经习惯了寺庙的日子。眼下这般也挺好的,不必为了我再费周折了。”不管是度牒,还是那个倒霉孩子。
“你若是不想还俗,那便不还。”
季璋话锋一转,点破道:“只是眼下你能出寺院了。想要继续修行,你并非一定要回上天竺寺,咱们回家也是一样的。”
寺庙很苦,他为何非得一心回去?
这话一出,苏迨隐藏的小心思再也瞒不住了。其他蹩脚的理由,无法支撑他非要回上天竺寺的坚决。
苏迨只得老实道:“母亲,昨晚你与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