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季修感觉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每天醒来不多时便又沉沉睡去。
等觉得身子爽利了,他才惊觉自己竟在马车之上。
而马车里是比他先醒来的季程曦。
“三哥,你总算醒了……”季程曦一开口便哽咽了,再没有后话。
季修松了松骨头,才语调轻松道:“哭什么?你三哥我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
岂料,他这话一说完,季程曦就直接大声哭了起来。
季修怔住,半晌才手忙脚乱地安慰他:“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哭就哭,住嘴。”
季程曦已经泣不成声,说话断断续续的:“真……真的……死了……大……大哥他……呜呜哇——”
季修根本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的后背,等他冷静一点再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驾车的秦昭忍了又忍才没有掀帘告诉季修白王也薨的噩耗。
晚一点知晓就少一点悲伤。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又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季程曦哭得眼尾都红了,还打起了哭嗝:“大……嗝——”
季修打开水囊递给他。
喝了一大口水的季程曦反被呛到,一时之间咳得惊天动地,眼尾更红了。
秦昭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还是我来说吧。”
“还请殿下做好心理准备。”末了,他又补充道。
“磨叽。”季修轻哂。
然后季修听见了轻轻的,又好似沉重如山的四个字:“白王……殁了。”
一时之间,他感觉耳边安静了下来,连风都仿佛慢了下来,刮得他眼睛疼,心口更疼。
他想问问为什么,想再确认一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却连开口的力气都失去了。
而季程曦再度响起的抽泣声便是答案。
风声呼啸下,一瞬间将季修带回了七年前,他还没生病那时。
大皇子季遇生性温和,与世无争,对朝堂和权力都不感兴趣,开府后便一直是个闲散王爷。
季遇爱读书,喜丹青,在其他皇子贪玩的年纪里,他已经可以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只为临摹前人墨宝。
十岁的季修坐不住,先生讲课总走神,常常以这样那样的缘由逃学,奈何他天生聪颖,学什么都快,旁人花两天时间学他只需要半天,是以先生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他皇子公主在听学的时候,他不是和宫女太监玩蹴鞠,就是上树掏鸟蛋,总之每日变着法子玩闹。
季修的童年时光无疑是无忧的,倘若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
一日午后,季修百无聊赖地在花园里转悠,正愁找不到新鲜的乐子时,余光瞥见了一抹颀长的身影。
他狡黠一笑,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思。
书室的露台上除了有竹叶遮挡,还有一棵茂密的杏树。季修打量四周片刻,找了一处隐蔽又能够看清那道身影的地方,又在大袖里藏了许多小石子,而后便灵活地攀爬上树。
等他坐上粗壮的枝干时,视野变得更加宽阔,入目便是季遇乖巧地坐于案前的挺拔身姿。
起初,季修没有急于戏耍自己的这个大哥,而是懒洋洋地半倚在枝干上,优哉游哉地望着季遇,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如大家所说,一坐便能坐一整天。
他坐在那里干什么,什么事情这么有意思?
直到季修险些倚着树干睡着,季遇当真连屁股也没挪一下。
这人都不需要出恭的吗?
季修忍不住腹诽。
他终于忍不住从袖中拈出一颗小石子,然后对准季遇的后背,精准地弹中目标。
果真见那身影一顿,继而手中狼毫也不再动作。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没发现人影,脸上浮起狐疑之色,但最后也只能悻悻地重新坐正,再度握着狼毫挥墨。
他方坐正,季修又对准他的右肩弹去一颗小石子,这回的力道比上回的稍微加重了些。
季遇有些吃痛,皱着眉回头望来。
那目光清澈温和,心虚的季修下意识将身体往回缩,藏在叶片之中。
实际上,季遇什么都没看见。
见季遇又满脸不解地回身,藏在绿叶间的季修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
好玩,这可比捉乌龟好玩多了。
他便这样坐在树干间和季遇玩起了捉迷藏,一不留神,时间便到了傍晚。
远远望着季遇那板正的身姿,季修仍觉意犹未尽。
不知大皇兄何时才愿意离开那张凳子,他屁股不疼吗?
想到这里,季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屁股都快坐麻了,一动便感觉大腿根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
他坐在树干上伸伸腿,又转动了两下脖子,等感觉舒服了才动作灵活地下了树,悄悄回到重华殿。
第二日,他又偷偷逃学,溜到了大树上,继续昨日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