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漫天飞雪好似要将整个皇城湮灭了。
与殿外的阴冷不同,东暖阁早已烧起掺杂着檀香的银碳盆,即便是隆冬腊月,殿内也是温暖如春。
龙案前,闭目养神的康熙,一只手按在太阳穴间,轻轻的揉着,从他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大门被推开,殿内倏地一亮,随即暗了下来。
“皇上。”李德全弓着身子缓缓的走近。
康熙睁开眼,招手让他上前说话。
“奴才去了毓庆宫,只看到二爷一人拿着铁锹铲着院中的积雪。”李德全看着一脸淡然喝着茶的康熙,心底突然慌乱了起来,衡量了一番,一鼓作气的说了出来,“经过这个寒冬,那宫中的奴才死的死,病的病,能动能干活的实在不多了,奴才听到二爷的咳嗽声,感觉他好像是病了。”
康熙面色凝重,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虚虚实实的落在窗上,良久,他沉声说道:“把朕的画拿来。”
“嗻。”李德全走到里殿,取来他珍藏一生的那幅画。
画中的女子容色绝丽,没有珠翠环绕,华衣锦服却拥有出尘之姿。
康熙慢条斯理地拿着画卷,盯着那画像,目光透出丝丝怜爱,她就像一抹阳光,照亮了他历经坎坷的生命。
李德全恭谨的退守在身后,他抬眼偷瞄了一眼画中女子,又垂下了眼皮,在心底暗暗叹着气。
皇上与仁孝皇后大婚之后,夫妻琴瑟合谐,伉俪情深。尽管三宫六院,却无一人能及仁孝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他记得那个如同芙蓉花般娇俏女子,曾是皇上日日夜夜的思念。
只可惜,她红颜薄命,早早的丢下皇上,一人先去了。
“赫舍里氏是胤礽的皇额娘,胤礽生下来就不知道他的皇额娘是什么模样,朕便把这画送给他吧。”康熙是在与李德全说话,目光却久久落在画中人的面上,脸上露出缅怀之色,“胤礽小时候有时活泼好动,有时冷漠孤僻,身上似乎住着两个不同的灵魂,朕那时便知道他是因为没有皇额娘在身边感到了孤独。”
李德全一愣,随即慌忙提醒道:“皇上,您只留下仁孝皇后这一副画像,要是给了二爷,您身边不是没有了。”
“朕会让郎世宁在重新画一幅。”
“那奴才现在就让人把画送过去。”
“用不着。”康熙一抬手,垂眼说道:“朕自己过去。”说罢,他便站了起来,拿着画卷准备往外走。
李德全惊讶一瞬,当即反应过来,急急说道:“奴才陪皇上一块。”
宫道,一早就被宫人们打扫的干干净净,康熙没有步行而是选择坐轿撵。
抬轿的奴才脚步踏在积雪上吱吱作响,待声音停了下来,轿撵也落了下。
毓庆宫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呀”的被两个奴才推开。
康熙站在门外,一眼便见到二爷坐在院中的石阶上,他怂着脑袋,身旁放着一把扫帚。
许是太子身份被废心中有怨言,或是如今的生活条件令他不满,在他身上,康熙可以感觉到一股哀怨。
“二爷。”李德全快一步跑到他身边,躬身说道:“二爷,皇上来看您了。”
闻言,二爷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看到康熙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他瞪圆了双眼,似是惊愕到了极点。
片刻后,他跪地叩首:“儿臣叩见皇阿玛。”
“起来吧。”康熙声音沉稳,面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二爷起身,见他离自己有些近了,他手中捏着一串佛珠,默默后退一步。
康熙目光盯着他手中的佛珠,眼底似乎有一抹亮光划过,他问道:“你性子静得下来?”
二爷表情未变,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态度,“儿臣这些时日想了很多,有些事是儿臣做错了,如今,儿臣心中已经没了怨和恨,以后在这待着,无事的时候念念经或是抄写佛文,日子过得也是安稳。”
“嗯。”康熙满是沧桑的面庞挂着苦笑与哀伤,“你明白就好。”
他抬头,目光打量了周围,迈开脚步往前走,只是越往里走,越觉得这院子不止是清幽,完全可论之为萧索。
回身,再看看立在身前的儿子,他已脱下锦衣玉袍,不再是别人眼中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往日的风华绝伦,傲然中彰显着尊贵在这一刻已不见。
忆起从前,康熙心中五味繁杂,他哽咽道:“往后,你在这里好好住着,朕不会放你出来。”
二爷恍惚答道:“儿臣知道。”
“这个给你。”康熙从李德全手里接过画递给了他,见他摊开画像时一脸错愕,他浑浊的双眼泛起了泪光,“画中女子是你的皇额娘,也是朕此生最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