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南疆,哪怕这边衣装服饰的确不如大魏那般宽松,却也没道理在洗澡沐浴时还要带着护腕。
而且只有这一只。
到底是为什么,这只护腕下掩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过往,让靖安言费尽心思也要瞒,露出马脚也要跑。
唉。
他认命般躺下。
是有些特殊,但只是有些,这些有些不足以让靖安言全然信任,也不足以让靖安言敞开心怀。
南疆夏季多雨,封长念吹灭蜡烛没过多久,外面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这种环境明明最好睡,但封长念反而越听越精神,身边的靖安言睡觉时安静无声,整个人陷在被窝里,安安静静的,顾盼神飞的一双眼睛阖着,身上的那种邪劲儿被敛去,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乖,让人想伸手摸一摸。
封长念轻轻侧过身,克制的眼神下终于露出了几分露骨的情绪表达。
如果这时候的靖安言睁开眼睛,那么他一定能够看到封长念那隐忍又克制的爱意终于汹涌而出。
这许多年,封长念一直在学着怎样克己复礼。长安为质,他必须将他的野心和抱负藏好;喜欢上小师叔,他不敢告诉同门和师长,只能藏在心间,唯恐被说此情妄佞、胆大包天。
他更怕靖安言会厌他、弃他、更逃得无影无踪。
所以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将情绪稍稍放松,剖开那个被重重捆缚的、本属于西域小侯爷的一份占有欲和痴狂。
万千情绪落在指尖,他试探着伸出手,又在逼近靖安言脸侧的时候微微停住,落在被单上,一点一点凑近了那只右手。
银器盖住了靖安言的腕骨,圈着那一层皮肤,封长念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周,也没发现怎么才能将它拆开。
正当他想去碰碰那只蝴蝶时,一道声音蓦地划破了寂静的房间。
“我劝你就此打住。”靖安言眼睛没有睁开,声音还带着些刚睡醒的困顿,“封珩,不要解开。”
他醒了。
封长念的手指一缩,一时间僵住了没敢动,那些爱意再度如潮汐一般褪去,只留下一腔仓皇和悲怆。
靖安言睁开眼。
他其实在封长念伸手的那一刻就醒了。
封长念以为他还是那个靖氏小少爷、皇帝的小舅子,睡觉时睡得很沉,常常一觉无梦到天亮。
可他如今是南疆王的杀手,杀手最忌讳有人近身,任何指向自己的风吹草动都会立刻警醒,而且他很少不再无梦,梦里总是神魂颠倒,不是滂沱大火,就是无边雨幕。
靖安言方才就梦到了那场火,嗓子还有些干,但神思已经清楚了。
封长念喉结滚了滚:“小师叔,我……”
“大半夜不睡觉,研究我的手这么入迷。”靖安言平铺直叙,“你不是礼部尚书吗?什么时候干了三法司查案的活?”
封长念无言以对。
他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对着靖安言撒谎,此时此刻隐瞒已无意义,只好实话实说。
“小师叔,你从来都不带护腕的。”封长念坐起来,点燃一旁的蜡烛,烛光勾勒出他有几分寂寥的侧影,看上去有些可怜,“……为什么连洗澡都要带?”
“脱了麻烦。”靖安言换成仰面的躺姿,有些出神,“你自己也说,人都是会变的。我当时觉得不好的不喜欢的,现在就未必觉得不好不喜欢。”
封长念转过脸,似乎是不信他的说辞:“给我看看,好么?”
“没什么好看的。”
封长念这次不问了,直接上手去抓他。
靖安言蓦地一躲,本就宣软的床榻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嘎吱,上头封长念猛地扑上去,靖安言弯腰一滚,翻身下床就要跑。
他急得连鞋都没穿,略略提高了音量:“封珩!你真当我不敢揍你是不是?”
封长念眼眶微红,只是重复:“给我看看。”
“我都说了没什么可看的。”
“那有什么不能看?!”
封长念猛地将床头搁着的墨痕剑连剑带鞘扔过去,靖安言当头被扔,大为光火,一把接住长剑,怒吼道:“封珩!这把剑还是我给你的!你现在用它来砸我?!”
封长念却突然静止不动了。
靖安言眼神微微一变,只见封长念像是被烫到一般,猛烈地颤抖了起来。
“你……”
“我?”靖安言模糊地想,我怎么了?
“你右手伤了,是不是。”封长念长眉蹙起,“你带护腕,是为了挡伤口,是不是?”
靖安言一怔,蓦地反应过来,他方才情急之下抓剑,是用的左手。
这小子也忒聪明了!!!
练剑之人习惯只会是右手抓剑,因为右手是惯用手,除了极少数左利手之人外,鲜少人会在面对危险的时刻左手去格挡。
尤其还是靖安言这种曾经的大魏第一剑客。
“给我看看。”
“封珩。”
“让我看看伤成什么样了。”
“封长忆。”
“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封长念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几乎不敢置信,剑客最宝贝的就是自己持剑的那只手,更何况靖安言这种嗜剑如命的人。
“给我看看,就看看,我什么都不问,不行吗?”
靖安言喉头一堵,声音都缓和了下来:“小长忆……”
“噗——”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靖安言大惊失色,还管什么剑不剑,猛地冲上去接住了人。
“你怎么……?!”
他听到了一阵铃声。
那种铃铛摇响的清脆碰撞声,叮铃铃,叮铃铃,在夜幕之下极其诡异,但通过节奏和音韵,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催动蛊毒。
有人在催动封长念体内本就没解开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