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呵,你说说看。”
“你本来就只有一颗心,却妄想分给两个主人!咳,你好好想想,现在到底是谁赐予你这具身体,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你的忠心只能献给她,不要辱没了‘忠诚之刀’的名号!”
“忠诚?可笑,”药研·极的声音中带着悲恨,“你知道织田信长怎么死的吗?他不是被杀也不是被烧死的,他是自尽的。拿什么自尽?当然用他生前喜爱得从不离身的药研藤四郎。关于我们还有个有趣的传言,你想听吗?据说药研藤四郎作为忠诚之刀,锋利无比可穿透药研,却不会伤害主人——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了吗?”
药研的瞳孔骤然一缩,奋力挣脱,紧接着将药研·极的手往身后一拽,一个肘击向药研·极胸口袭来。
然而药研·极的速度和力量都胜他一筹,立刻侧身躲过,同时出腿一绊,往他背上一压。
药研摔在地上,被地上的碎片刺得生疼,咬牙切齿:“药研·极,我警告你,不许背叛主人!”
“……”闻言,药研·极反而松开药研,退开,“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那我明确地告诉你:我绝不会背叛主人。”
“那你,咝……”
药研·极俯身试图扶药研起来,但被拒绝,转身又拿出自备的小药箱递过去:“我曾经的主人是慕容水柳,听说过吗?”
“……知道了。”药研顿了一瞬,垂眸,推开药箱,离开了药研·极的房间,在药研·极看不到的地方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默默看着掌心中的那团碎片。
在一片狼藉中,残阳之下,药研·极倚在窗边暗自神伤。
撕了也好,毕竟留存着也不异于饮鸩止渴。本应早早忘却,开始新的生活,然而记忆如网,落入其中,不知不觉便沉溺……
当年慕容水柳的本丸倾覆之后,药研·极被政府关进库房,失去肉身,以刀的形态,强行封存了几十年。
时间,对于刀剑来说,最致命的是记忆慢慢磨损消退……
几十年后的一个清晨,当他再次显现重获肉身,再次感受到鸟鸣的愉悦和阳光的温暖时——他基本上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对他的新主人,这个有着棕红色头发、灵动灰色眼瞳的女孩忠心耿耿,可他的新主人对他却冷淡疏离。
他只是以为他还不够努力。
当他有一天接连获誉回到本丸时,却见主人扑在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儿怀里撒娇时,他愣住了。
吃醋了吗?不,刀剑大概没有这种感情。
药研·极只是很奇怪:这位个头小小的主人,怎么就能在一模一样的两把刀中,毫不犹豫毫无差错地找到她想要的那把呢?
失落吗?有一点吧。作为后来者,他在本丸的处境总有些拘束和尴尬,更何况主人并不愿意待见他。
有时看窗外的景色,他会突然觉得陌生;有时打开灯,但觉得他想要的光不是这样的,于是便关上;有时喝着杯中的水,又感觉没滋没味……他被排斥在热闹之外,仿佛身在异乡的漂泊客,彷徨在此处,忘记了家的方向。
然而这片土地已有嘉木为居,他无处扎根,便试图思忆起故土的味道。
那天,药研收到护送一位名叫孟笙的审神者去接管某个本丸的任务。
时值槐月,空中有蝉鸣。
阳光流彩,白云卷着尾巴。大朵大朵紫红色的牵牛花侵占多年未修整的田间篱墙,蚂蚁在其下过路。一只蜻蜓悬停空中发着呆。一朵柳絮飘来。
又有一朵紧随而来。
柳絮绕着药研·极转个圈,轻快地飞远,身后又是数朵白絮跟随,柔软朦胧。远闻水声。
走在孟笙身后落半步的位置,药研·极望着柳絮,下意识想伸手去捉,回过神才意识到它早已远去。
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远方,一座满是翠绿爬山虎的、黑瓦白墙红木梁的圆形土楼,从一棵拔高的红豆树后转出来。土楼背靠一座山丘,卧在一片广阔平原旁,横抱一河碧玉,四周是开辟的田地和黄木马棚。零星几棵柳树垂发掩目,衬得土楼在光影陆离中若隐若现。
绕着土楼。
但不管向哪走,眼前的圆土楼仿佛都是背面,找不到门口。孟笙停下脚步。
“孟先生,请往这边走。”药研·极引导孟笙走向一条栽满樱桃树的小路。
一扇红漆小木门渐渐从圆形土楼一侧转了出来。
“这怎么是……孟先生,这是应该是后门,我们去正门……”
药研·极话音未落,一位身着蓝白运动服、栗色短发的青年从身后而来。他略一行礼:“是新上任的审神者吗?压切长谷部已恭候多时,请二位随我前往大门。”
孟笙摆摆手:“无妨,我来之前没有提前知会,是想不打扰你们正常生活工作。走吧。”
压切长谷部显然有些迟疑,但默然两秒后,将两人领进本丸。
本丸是仿式的客家土楼。六层围作一圈,雕栏飞檐,不过都徒有其型,并无神韵,纹饰简单。中间有一处大天井,但不同的是,天井中心的水池中又建有一座古式塔楼,层层塔檐坠满金色刀铃。风吹过唤起一串叮铃。
这座本丸临不远处的瀑布而建,侧耳可闻微微的轰鸣声。以巨型水车等机械引出一条小溪穿过本丸中心为水池带来活水,因此池边的柳树格外生机勃勃。
药研·极见此景,不觉一怔。
此时压切长谷部已带着孟笙经小石桥至塔楼,去完成交接了。主人交给的任务已完成一半,药研·极只需再护送换岗的审神者杨岚回到北岭的杨家即可。
无事可做的药研·极顾盼四周。
不知为何,长久萦绕在他心头的仿徨迷茫舒然消散,甚至感到轻松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