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赏梅之后,永嘉的心里悬起了好大一块石头。
裴清说要娶她,吓得她接连三个晚上都做了噩梦。
第一夜在梅园赏梅,不知从何处跳出了裴清,大声对她说“微臣想求娶殿下为妻”;第二夜梦到皇兄下了赐婚圣旨,李公公笑眯眯地念着“裴清人品端方......”;第三夜梦到自己坐在大红喜帐内,有人掀了红绸,她抬头见到裴清那张脸。
......好可怕。
眼下略略带了乌青的永嘉恨得咬牙切齿,在灯下一个字不落地研读裴清的履历,越读心却跳得越慌。
裴清的履历看不出什么不对,可越是如此越让她慌。因为他们二人分明毫无交集,但是裴清却像是早已对她上了心。
这并非她自傲,她从来没觉得天底下的男人都该喜欢她,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装不出来,比如他眸中亮晶晶的笑意。除非他真真是将做戏做到骨子里了。
裴清真的喜欢她吗?
更可怕了。
永嘉愣愣地盯着卷宗,无意识地接过小德子送上来的茶水,捧在手中,好半晌都没有喝。
小德子见着公主一动不动,像是被裴大人的卷宗勾住了魂,吓得凑上前将卷宗挪开了些:“殿下!您再生气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啊!”
永嘉微讶地回过神,敢情小德子以为她是在恼裴清呢。
她只好佯装怒声道:“他这厮.......快,你明日就去宫外打听打听他,不论出自何处的,只要是他的风闻都打听来。”
声音带着怒,白皙的脸却泛了些奇怪的粉。好在烛光明黄,掩住了芍药花花瓣边沿晕开的粉嫩。
永嘉说罢,抿了一口茶,却被茶呛得咳了一咳。她幽怨地“哐当”一声将茶盏放到桌子上,胡乱地将卷宗扔到一旁。
沾了裴清,哪哪都不顺。
小德子接了差事,消息灵通、腿脚也麻利,没等几日就搜罗起来各处的情报。那时永嘉正在东暖阁作画,小德子进了来,立在一旁口述。
“奴婢打听了,裴家开了个医馆坐诊,裴大人他爹是姑苏城外杏花镇上一个小有名气的郎中。怪就怪在这儿呢,裴大人从前打算子承父业学医的,十六岁才开始读书。”
永嘉在墨池中润着紫毫笔的动作停了,惊讶道:“十六岁?那他五年就考出探花郎了?”
小德子道:“是啊!所以裴大人的乡里人都说他是个奇才。”
“有一件事奴婢不晓得真不真,裴大人好像不是裴家的亲生儿子,说是从远房亲戚那儿抱来的。裴郎中他媳妇过世得早,没留下一儿半女,老郎中没打算续弦,恰好裴大人他亲爹娘都死了,就过继来了。”
永嘉问:“远房亲戚?”
“庄子上种地的清苦人家!裴大人福气也好,要是跟着亲生爹娘的话,如今就是种田呢!”
永嘉不置可否,只道:“倒真是寒门出身。”
小德子继续道:“.......裴大人养完病回了京,就常去秦王府走动。说是裴大人棋艺精湛,皇上爱和裴大人下棋.......裴大人同萧家有没有仇怨,这件事.......皇上登基之后裴大人弹劾了好多人,多是先太子爷的门人......”
手上一截老树的枝干初显了形,永嘉道:“他做这些事是讨皇兄的好,想来能平步青云,大半是因为如此。”
小德子絮叨完了政事,开始絮叨裴清的私事。
“.......那时候春闱放了榜,好些大人们都想榜下捉婿,吏部王侍郎就想把自家三小姐嫁给裴大人,但是被裴大人推拒了。”
“哦?”永嘉这才抬起头来。
出身寒门的学子,巴不得在初入官场时能攀个高门大族的岳家。王家不说显赫,但好歹是正三品的大官,又是文官清流,裴清竟然推拒?难道他那时候就立志尚公主了不成?那也太早了吧。
小德子解释道:“裴大人说自己初入官场,还没能正本立身,想先好好读书做官,过一会儿再娶妻生子。奴婢瞧着,这话就是个幌子嘛!现在做官的都喜欢标榜自己清正。”
“沽名钓誉......”永嘉低了头,继续绘着画。
可朝中大部分人都是先成家后立业的,王家于他的仕途又是何等有助益,他何必在此事上自居清流?没这个道理。
小德子道:“王家听了自然不高兴,裴大人清流没做成,倒把王家得罪了。他在朝中孤身一人,没个老师没个亲戚,这样清清白白的人,别说是探花郎了,就是状元郎也难立足呀!这不,授了侍讲学士后,裴大人就再没动过位置了,直到回乡养病时还是这个。”
永嘉轻轻挑了眉。
如此听来,裴清当年全然不通官场之道,可如今却是个极尽圆滑的人。同一个人,短短几年内竟如此大相径庭,这是为何?
“那一年,他真是回姑苏养病?”她问。
小德子挠了挠头:“这事奴婢没打听来多少。据说裴大人染的是不能吹风的恶疾,所以一回到姑苏就整日闭居,因为裴大人他爹能治病呢,所以连郎中都没请,就没有什么人见过裴大人。”
永嘉的笔停了,直至浓墨在枝丫骨节处洇开时才回过神。
“这件事你须好好查一查,多费些时日也无妨。”
小德子应了声,她换了一支竹管细紫毫染了朱红,往枝上绘了一朵梅花。
梅花......那日的情景又浮现在她眼前。
“他二十有四了,这几年当真是独身一人?难道没有什么相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