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什么玩笑?”一个家庭妇女有那么大能耐还会沦落到卖衣服?赵启州想。
饭桌上传来瓷器微碰碗壁的脆响。
“这年头生意不好赚吧?”兰情绕着汤勺,“现在你失势了,我也没必要隐瞒,无所谓让你知道,刘氏和晓胜男合作的牵头人就在饭桌上。”
“骗人。”赵启州的指尖细微颤抖起来。
“没事的,赵老板不信也可以,我加入刘氏的时间跟你合作被拒的时间一致,或许世上巧合就是那么多吧。”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赵启州排除了所有存在可能的人物,上到企业家下至走关系上岗的划水员工,新闻集团老总的小蜜都查了个遍,可偏偏漏放了亿万分之一的一。
兰情是那名神秘人士的概率仅有亿万分之一。就是这亿万分之一的小水珠,将自己打到丢盔卸甲。
“真的是你……?”他气息不稳地红着眼,血丝已经从一两条变得满布眼白。
兰情不说话,喝光一盅汤接着续上一盅。
赵启州神思恍然,记忆闸门乍然打开,回到在片场树下那天。
倘若兰情真是那个人,不久前的片场树下,他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个小丑?在兰情这名观众面前跳了半天的舞而不自知。
如果她是……
“不可能!你不能是!”
兰叶般的眼瓣冷冷一视,赵启州猝不及防打了个颤,兰情眼中的冷色如深不见底的海水,他倥偬地接收到自那双眼发出的警示:她是。
“你很早就知道我跟刘氏合作破裂,还……”还旁若观戏地看笑,他在回忆中读懂兰情当时的揶揄。
“不对,”赵启州刹住,险些咬到舌头。假使李兰情是牵头人,自己和刘氏的合作破裂主谋就有了答案,“——是你把我的生意搅黄的。”
没有兰情便没有晓胜男,晓胜男不来自己和刘氏的合作将会顺利推进,后续的乌糟乱麻也不会发生。
“不要小瞧小人物,赵老板。”兰情摇摇食指。
现实给赵启州上了无情的一课,就是代价有点大,是千万凭空蒸发的钞票、利润、机遇。
赵启州像丢失大半山河的帝王,看着饭桌上攻城的“叛军”。
商海沉浮多时,他从未有一次对未知感到如此琢磨:“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她到底是个什么人?”
废品站里,半躺在床上的老人望着儿子的背影,问出同样的话。
昏黄瓦斯灯下,少年背影一滞,墙面凹凸不平,像泛黄的纸被人泼了一层墨,着墨晕出一人坐在木椅的影子。
他接着埋头进刚收的瓶堆里,扒拉着啤酒瓶子。
“她……是个很好的人。”少年的脸平静地不像话。
兰情多有光顾废品站以外的生意,比如,最新收到的一箱“废品”是防水的书包,口头称是货源地寒假滞销的物件,未剪的标牌暴露了比隔夜饭还新的生产日期。
——无论是她低价收的或是有意买的,乡村里的孩子们有书包了。
冬日一到,不少孩子们手脚生皴劈,脸被呼啸北风吹得红如山楂,山村的路有许多狭口,经过狭口的风更大了,晨起赶早上学,走几小时山路,露水打湿眼眉,外衣和书包也湿淋淋的。
还好,老师送的新书包防水,作业本没湿。
床边的冬被已起球,老人捂着自己已瘫痪无知觉的双腿,“总瞧你往服装店里去收衣服,可怜啊,妈过年时也没能去给她送点礼。”
“您不去送礼,她不会介意的。”少年犹豫一下,又道:“她……不在乎任何人。”
“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收拾玻璃瓶的声音停滞了,少年缩回手,期期艾艾道:“看上?”
他摇首,“她有自己的事,我只是个……”
“过来,”老人招手,干净的旧袖套,残留着洗衣粉香,一角红纸从侧旁漏出,“妈包了个红包,你啊,乖乖的,帮妈交到她手上。”
红纸纸墨味刺鼻,四个金灿灿的“大吉大利”印在正中,鼓出一块梯形凸状。
老人见儿子收进口袋,心里的石头落下,压下一切忧心,收了便好。她摸上自己斑白的短发,嗳叹一声:“头发脏了。”
少年一笑:“我替您洗吧。”
沸水蒸着汽腾腾顶着壶盖,一双洗净的手提起藤编壶柄,注水入盆,撒上皂角,乌黑地在水面悠悠打转。
等皂角香泡开来,塑装的洗发膏被他取下,就着黄灯调和。
“我想带孩子们去看电影。”少年调和着洗发膏,“她给了我几张座位票,我不要,但想说话时她走了。”
《晓凤仙传》的新票还躺在少年的票夹簿内。事实上,兰情的票发给了每个店员和合作商,不单只有他。
临到发给少年时,少年拒绝了:“寒假我要陪孩子,不能来。”
“你都有孩子了?”兰情望着他的脸讶然。
“不、不是我的孩子,是没人陪的学生。”临近年有些在外务工的父母抢不到返乡车票,总有几个学生新年落单。
“他们的父母回不来,家里的爷爷奶奶也说不上话,我就会陪他们一起过年。”
兰情问了约莫有多少学生,抽出多出的电影票,“刚好够,拿着吧,过来给我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