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吃着,她的眼眶就微微泛红了,然后便搁下筷子,将装鱼的长条盘子往孩子和客人面前推,仍是习惯性地将好东西留给别人。
苏映溪又将盘子推到了两个孩子跟前。看着他们吃得欢快的模样,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几分钟后,谈闲意将自己碗里的食物都吃完,轻轻搁了碗筷,说道:“我把碗具刷了吧。”
“不用不用。”太姥姥连连摇头,“你们是客人,哪有叫客人干活的道理。”
太姥姥几番推辞过后,苏映溪拍了拍谈闲意的手臂,他就没有继续坚持。
等家里孩子吃饱放碗了,太姥姥乐呵呵地收拾桌子,将盘子碗撤到厨房去,就着储存在深缸里的凉水洗洗涮涮。
吃了顿热乎的饱饭,苏映溪与谈闲意起身告辞了。太姥姥和陆睿知、陆睿环兄妹二人把他俩送到门口。
临走前,站在门边,苏映溪忽地问了一个问题:“有缘相识一场,您叫什么名字呢?”
太姥姥愣了愣,身边两个小的听见问题后也露出了迷茫的表情,纷纷抬起脸去看自己的母亲。
“很久没人问过我名字了。”太姥姥意外地说道,话中隐隐透着感慨之意。
“不挣钱的女人没地位,挣钱的也没好到哪里去……街里街坊的人都喊我‘老陆家的媳妇’,或者是‘睿知和睿环的妈’,再就是陆刘氏……”
太姥姥笑了笑,低声喃喃道:“很久很久,也没有谁问过我的名字了。”
苏映溪无言沉默着,眉头微蹙。
很多女人的一辈子,可以是某户的女儿,某家的妻子,某人的妈,却只有很少时候能做自己。
久而久之,她们默认自己被称为是谁家的媳妇和哪个孩子的妈,甚至淡忘了自己的名字。太姥姥就是这样的例子。
在未来的某些时刻,当苏映溪对爸妈的父母和祖父母产生兴趣,询问他们的家庭、工作、还有兄弟姐妹的关系时,她妈妈表达了对太姥姥的感情很深厚。
说那位善良的小老太太很会勤俭持家,对小辈也很好,虽然自己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却舍得将平时攒下的一罐子零钱拿去给小辈买糖和冰淇淋吃,会把自家鸡鸭鹅下的蛋全留到孩子们来时再吃。
但是,当苏映溪询问太姥姥的名字时,妈妈却没能回答上来,只是模模糊糊地回忆起,太姥姥本姓为“刘”。后来她也询问过姥姥陆睿环,竟也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时她感到不可思议,怎么有人连自己直系亲属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呢?但现在她渐渐能理解了。
因为没有听人叫过,当事人自己也不说,所以大家就都不知道。
也因为周围人家的情况大同小异,谁也没有觉得这样很奇怪,就都不当一回事。
直到新时代来临,社会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人们在法律与道德的保护下都有了最基本的人权,获得基本的尊重,一切才都不一样了。
苏映溪敛去嘴角一抹苦涩的笑意,扬起笑容再次询问道:“所以,您的名字是什么呢?”
太姥姥望着她,说出三个字:“刘丰年。”
顿了顿,她又笑道:“我爹娘都是种地的普通农民,没什么文化,不会给孩子取意义非同凡响的名字。所以他们期盼什么,就将这份期盼倾注给了孩子。”
农民一年到头最期盼什么呢?无非就是风调雨顺,无灾无害,得一个丰收年罢了。
丰年丰年,平安顺遂。
“很好听的名字。”苏映溪说,“这么好听的名字,该广为人知才是。刘丰年同志,永远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太姥姥憨厚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她为“刘丰年同志”,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情绪。
那是什么呢?刘丰年暗暗想着。
哦,对了!
是平等,是尊重。
回去临时扎营地的路上,谈闲意与她说:“这个时代中有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即使你拿几十年后的平等思维劝慰他们,他们却还是要活在当下,被时代同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映溪回应他,“你觉得说再多都是没有用的,哪怕他们一时生起反抗时代命运的心,学会自尊自爱,可这种燃起的火花很快就会被现实浇灭。”
谈闲意:“我……”
“你说得其实没错。但是闲意,我并没有想要改变谁。”苏映溪笑了笑,长出一口气,换来心情上的释然。
“我没有指望他们能够脱胎换骨,以我太姥姥为例,我只是希望她能明白,肆意畅快地活是一辈子,看人脸色、小心翼翼、憋憋屈屈地活也是一辈子。”
“其实,只要她能稍稍多一点自我意识,别为了其他人的只言片语和自己置气,委屈自己一辈子就行。”
谈闲意若有所思,脚步微微放慢,落后了苏映溪几步。
迎着秋日里微凉的太阳光,苏映溪放松地背着手,步伐轻快,头发丝一下一下地飘动着,瞧着富有生机和活力。
“映溪。”谈闲意忍不住唤她。
“嗯?”她回头,头发高高地甩了起来,恣意自由。
谈闲意:“你不是答应了太姥姥,要给家里捕鱼吗?我陪你一起,咱们多捕两条。”
苏映溪微怔,对上少年热情阳光的双眼,点头回应:“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