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大多爱钱,做生意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爱多赚些钱呢?这话本是不需要他废话的常理,只是此时此刻他这么突兀一说却难免叫人心生好奇。
万俟老四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你为什么这么说?”
那人含了个古怪的笑,多少有那么些……讥讽得凉薄:“季节交替,老板的肺病是又加重了吧?”
那万俟老四捂着嘴咳了咳,没有回答。
羌霄却是噙着笑悠悠道:“让我猜猜如何?老板近日是不是常常气急气喘、胸痛、下肢常有水肿,尤其是下午格外明显,至于颈侧么——怕是有些血管近来愈发突出了吧?”
“……你、你怎么知道?”
那万俟老四怀疑地打量他,反而咳得有些更厉害了——白城听他咳得撕心裂肺,委实叫人听了就不舒服,也难免有些可怜他,自然也多少觉得能如此漠视这人的伤病还一个劲儿专往这痛脚上踩还能笑得出来的羌霄冷漠得可怕。
羌霄含着笑,温声道:“我劝您收下这钱是想您准备准备身后事给家里人留点什么,就算没什么想留的也至少有钱可以临终前吃好喝好,最后再多享受一番不也是人之常情么?”
他这话一出,果然听得旁人都是震愕。
万俟老四又急又气,几乎吼道:“你什么意思?你咒我死?!”
羌霄反而微笑得温文,也当真更加似极所谓的和善了,只是他温声说出的话却也更加冷酷:“哦,你不知道,那我来猜猜——你以为你是肺痨偶尔加重——那不过是你以为罢了。你的呼吸无力,心声隆隆模糊,显然是心脏增厚,气管水肿——你这可不单是肺痨,你是肺心病,而且已经重度了,要不了几个月,不是死于心力衰竭也得死于呼吸衰竭,你瞧,你反正也是快死的人了,还守什么鬼市的规矩呢?”
“你说什么?!这、这不可能——!”
任谁突然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也怕是都要发狂的,若非有江扬拦在那里,只怕那万俟老四早已死命抓住羌霄的领子了。
但是羌霄却对他的崩溃没什么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被江扬挡住护着,自个儿脚下却是连动一动步也无,等万俟老四彻底没了声音,像枯死成了一棵草,他才温慢如同劝诱道:“……我劝你不妨收下这钱权当最后干一票大的,就算被鬼市知道又能如何?你个快死的人了,守它的规矩又能怎么样?难道它还会替你治病?管你的死活?你把这钱藏好,这钱就是你的。你甚至还能拿它去找找奇药,没准还能让你多活几年不是?你想想看,你死了,你的家人怎么办?你病死在这儿,又会不会有人替你收尸?其实除了你自己,又有谁会真的替你考虑?”
他的声音是那么轻慢,清楚的诱哄意味丝毫不加掩藏,却又是那么……熨帖地扣住了别人心底的阴暗。凉薄虽凉薄,却又到底是坦白地冷酷着,天生肖似温柔的低缓腔调也如同抽丝剥茧的蛊惑蛇语——
当然,其实也还没夸张到那般蛊惑人心的程度。只是人多有私心,有些人需要的也不过是有人再推上一把。
“……你若不信我,也大可去找你们鬼市的大夫查个清楚,看看我有没有糊弄你?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如何?”
他慢慢地说,一点也不急,虽是谁也看得出他不甚经心,却是不甚经心得如此坦然,如此叫人无法怀疑,竟真有些某种意义上的温柔了。
——静默是难耐的。
——但是有人总有些惊人的耐心。
“……是一个小姑娘。”
那万俟老四到底还是自己开了口,像一只蚌壳被腐水撬开了嘴巴。
他说,那小姑娘虽是刻意穿了件黑色的斗篷,还压低了声音,但她身形矮小,而那纤秀的下巴颏和露出的一点脖子也不像是男人会有的。
他说:“那姑娘的下巴上有一颗痣。”
这信息却还是很不够的。
……
“……痣?”江扬边往外走,边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这可怎么找?难道我们还真要到大街上四处求看人家姑娘的下巴吗?这听上去就够变态了吧?何况大多数的姑娘一般也不怎么出门啊,打上门去这么叨扰……会不会太像采花贼了啊?”
“你可别不知足了。”羌霄得了结果,却是事不关己地悠哉了下来,毕竟他看不见,这后续的事再怎么费力也用不着他去折腾,不过他到底还是点出了江扬或许当真还没立刻想到的,“何况能来这鬼市的姑娘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门不出的性子吧。”
他们边说边往外走,然而甫一踏出万俟老四的店门,就瞧见了一圈围住这门口的“鬼差”。
鬼市的“鬼差”,自然就是鬼市管事的打手。
一二三……一共四十二个。
其他商贩客人远远瞧见这架势,就都纷纷避开了这片区域
江扬皱着眉,却是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哟?这么大阵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