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套近乎,实则套消息的一手玩得倒溜。
江扬讪讪摸了摸鼻子,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一笑:“好啦,阿霄,我们回去吧,湿淋淋的你该着凉了。”
他拿着手中的外套丈量似的比划了一下,一时也不知是劝羌霄把湿衣服换下好还是该直接给他披上干的才能更保暖。
羌霄却哼笑了一声,干脆解了那很快就被一同洇湿了的披风,像是全不在意会不会病的,只凉凉道:“那你也得陪我冻着。”
然而他知江扬心性至深,江扬又岂会不知道他的?后者于是暗叹了口气,直接把外套往羌霄身上一披,抱着臂混不吝地也只似好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阿霄要我冻一冻出气反正我皮糙肉厚的也没有什么——”
羌霄等了一会儿。
“……然后呢?”
“就是没有什么啊——”
然而江扬也只是两手一摊,却轻描淡写地无可奈何道:“不过阿霄你明知我心疼你,又怎么能老这么舍得不保重自己呢?”
他笑嘻嘻的,便总似没什么正经,只是这样没什么正经地说着,却又似极理所当然。
羌霄抿了抿唇,眼睛眯着盯死了他,像是不吃他这套,却又像到底还是被他的肉麻和无耻噎死。
于是江扬得意地一笑,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往人身上裹好了,就也搂住了人硬完再软,亲昵地讨好:“好啦——阿霄——别生气嘛!我把他们窖藏的女儿红都偷出来了!等一会儿回去我煮给你喝呀?”
“……”羌霄冷笑了一下,偏了偏头,像是到底还有一口气哽在那里哽得不顺,却也懒于去显得斤斤计较,就也终归没再继续,只冷冷道,“你这小偷小摸的毛病怎么就不能改改?”
“什么嘛?我这明明是劫富济贫才对啊!谁叫他们非把我们关在这儿不放丢那了东西也不能怪我耗子进米缸啊!”
羌霄不由沉默:“……”
不由咬牙:“谁跟你是贫…!”
江扬一愣,却又是匪夷所思地惊喜起来了:“原来你喜欢耗”
羌霄轻斥:“闭嘴!怎么就这时候语言用得这么活呢?”
“呃……”江扬小心翼翼地怂了怂,可小心翼翼地……又还是忍不住真诚好奇,“‘这种时候’……是哪种时候啊?”
羌霄:“……”
羌霄闭眼:“你气我的时候。”
江扬:“……”
江扬:“阿霄,我的表情可冤了。”
羌霄:“……闭嘴啊。”
是以江扬闭嘴,可怜兮兮的。
过了有一会儿:“……”
羌霄:“……”
嗤了一声,他还是冷淡地先开了口:“难道我还买不起他鬼市的酒?”
江扬一乐,也不知有什么好乐成这样,顺杆爬快得很难替他狡辩他不是早猜到羌霄会开口,不过看在他也算是赶忙好脾气地笑着连声道:“好好好——我贫我贫还不成吗?我可还等着霄大公子您陪我喝酒呢!”
羌霄就也抿了抿唇不再言语,脚下的步子倒是随了他了。
他们二人湿漉漉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并不舒服,只是也都没什么所谓。
直到江扬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二还是张了张嘴:“那个……”
“什么?”
“我说容承啊……”
“又关他什么事?”羌霄声音冷淡,不像疑问,倒像是轻慢地将这话题推开,并不想谈。
可江扬想了想还是道:“其实我觉得容承他这人也还可以!”
“……哦。”
江扬一愣,失笑道:“阿霄原来你真不喜欢他啊?”
羌霄却是平平淡淡答得寻常:“一般的不喜欢。”
江扬听得失笑,就也玩笑道:“不是二般的不喜欢啊?那敢情还好啊还有做朋友的余地!”
羌霄“瞧”他一眼,却是凉凉道:“我若哪天不喜欢你……”
他还是忍不住顿顿,
“那大概就是二般的不喜欢了——至于他么,其实我知道他比其他滥用权力视人命如草芥的王侯贵胄还是好点,也勉强算是能不耻…委屈自己的那种人。”
那本该是一个简单的“不耻下问”,他却莫名——又像是刻意地避开了,许是到底还介怀刚才江扬那一句“谄上欺下”。只是他的语声到底也不过只是平淡,没什么波澜,说起容承,也是直白。
“比起你哥哥倒是架子不多。他若不是太子手无权力那大抵也能算是个老好人。不过既然他是,那就未免有些讨厌了。”
“诶?为什么?”江扬不由有些不解。
“大概——是因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羌霄像是思考了一下,却又答得像是个玩笑般轻慢——反而不像是说了这几乎类似意图造反的字眼。
其实他也大可遮遮掩掩地说些容承令人失望、尸位素餐之类的话——好歹也给这近乎明着谋逆的话找个正义些的理由,更何况那些理由本也是真的,但是他都没有,反而一句话就给这话定了基调——我就是看不惯他容家太子坐那个位置。
嫉妒往往是最上不得台面的情感之一——古往今来可能也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么一句能说得荡气回肠、推崇者众——然而也得要师出有名,若单拎出来说——还是容易被质疑为野心。
可是他却说得如此直白坦荡,就算真是野心吧,也野心得如此……昭然纯粹。更何况他还未必就是,他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没有什么欲,也没有什么怒,只是微微蹙着眉头,像是多少有些……感叹,追忆似的玩味,带了几分天生的讥诮:
“历来北楚的皇子中最不缺的好像也是狼子野心。不过我幼年却总没办法真正理解,大抵是不能感同身受,在我看来那些所谓的争权夺利——若非被逼到绝境——总是难免少了些合理性的——许是我那时的情况使然罢,就不太能理解得了他们所谓的抱负。现在想来倒是简单了——设身想象就算是我,我能不能忍受对容承这般无能的太子三跪九叩,我又能不能忍受就连江慕颜那样无能跋扈的裙带小人都压在我头上? ”
被厌恶的人追着强压着打,那就不是厌憎,而是恶心人了。
“可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容家的太子也一定会叫那种人升天。所以容承这个太子,难免要更惹人厌些。”
江慕颜就算再怎么嚣张跋扈小人得志却也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废物,容承这一国太子才是真正让他能够小人得志的倚仗,其人自降生起就享尽了地位尊崇,一国的礼乐捧着含着却还总是在那里伤春悲秋自苦苦人。
“说白了,我喜欢不了他这种人——不过也顶多就算眼不见为净的程度。我甚至觉得他不配我嫉妒——不过或许也就是因为觉得他不配,才嫉妒。”
这话他说得淡然从容,与其说是嫉妒,倒不如说是全然的轻视。只是这轻视到底是含了几分不喜的,既然的确是并未完全等闲视之习了惯了漠然以对,那不说“嫉妒”好像也未免太故作清高了些。
可堂堂大周的太子,他却如此看轻,也未免是狂妄恣睢、傲慢自大——只怕是风不大也能闪了舌头,搞不好就能把自己搞死了。毕竟这话无论叫旁的谁听了,都大概能要他死在周国的刀刃下。
不过此处只有江扬。江扬也倒是习惯。甚至也不觉得他这冒犯“别国”天威、简直能被当作造反的话说得太托大了——
或许在江扬心底——虽然没有真这么去想过,但他其实是觉得——无论羌霄想做什么也都是能够做成的。
——于是也只耸了耸肩,就也当作没听到了。
“不过我倒觉得,你还是会跟容承成为朋友的。”
羌霄难得一噎,僵硬地转了转头,才能挤出那句:“……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