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也道寻常
江扬讶异地愣住,羌霄却已直接道:“先前说你……‘吃饱了撑的’的事我同你道歉。”
江扬一急赶忙慌乱道:“没没没、没事啊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况阿霄你、你生气我明白的!我若真交了新朋友就硬逼你也同对方做朋友那确实气人!人和人本就不同,都是同一个人的朋友也不一定玩得到一起去,本来朋友之间就是和其中一个玩得多那就注定和其他人玩的时间少,我有了新朋友你不吃醋就很好了,还硬逼着你和对方做朋友那得多缺德啊!”
羌霄张了张嘴,又把眼睛闭上了,像是压着不知何来的火气:“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江扬……不由愣了。
这“生气”前为什么好像有个停顿呢……?
而且他好像刚否了江扬刚说过的理由……是吧?
饶是江扬,也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羌霄却也不等他“啊”出个所以然来,径自已道:“因为你张嘴闭嘴交朋友这事我不喜欢你把我推给别人。”
江扬一愣,反应过来这复杂的话重点在后半句忙没心没肺地笑了:“啊——我知道我知道!交朋友是个顺其自然的事嘛!接触得多了能成为朋友的自然会成为朋友,倒是我该担心等你有了新朋友就不一定还有时间陪我这个老朋友喝酒了才是!”
“什么‘新朋友’‘老朋友’乱七八糟的你自己喜欢到处交朋友那是你的事!”羌霄动了动嘴唇,像是乍然被自己噎住了,暴躁的呼吸顿在那里——顿得久了,也终于缓缓落低,一点点地又勉强找回了平素温和平淡的表象,他最终也只是道,“……我就不会拿你,和别人比。”
他本可以反问你觉得我会拿你和别人比吗?
也可以质问我拿你和别人比过吗?
那些好像都比这么一句轻飘飘的陈述来得强烈,但他偏偏说的就是这句。
有些反问羌霄不想说——他就不想对江扬说。
江扬知道对这人来说,直说我会如何我不会如何也远比一句质问来得强烈——他的确不喜欢剖心。虽然他素来言行无忌,所行所言好像总也不在乎是不是离经叛道,所以也和江扬似的好像事事不可不剖白坦言,但只有那颗心……他是不喜欢剖的。
哪怕他无自觉自己其实对江扬说过太多的话,以至于也不是不曾剖过,但也多不是往好了剖而是往坏了“剖白”,只不过话说的多了也就难免能让足够用心的人多听到一些。
也所以江扬如今也觉得,无论是“我对你算什么态度?”还是“你真当我有很多朋友?”都比不上一句“我不会拿你和别人比”,也比不上一句“我对你从来特别”。
没有什么好“问”的,羌霄他就这么个意思。
江扬恍惚地怔了一怔,饶是现在不合适吧?他这心底说实话也不禁有点开心,只是也莫名有些难过。
一时之间,他竟也难得像个醺然喝高了的傻小子——若叫人看见也会不知他到底在傻乐个什么劲儿的那种。他自己当然知道,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难得燥了脸,就连最不爱上头的面皮也不免有些打了赤色,这手脚一时也不太明白该怎么放,就随着他不觉偏开眼也不自觉捏上了自己的后颈肉。不好意思笑出声来,强忍着气儿,却多少还知道自己大概正笑得像个傻子。
等到好歹是清了清喉咙,挤眉往下压了压嘴角,才总算是又磨磨蹭蹭找回了点儿脸皮的厚度,他转了转眼珠子,就也故意扯着调子“撒起了娇”,上前抱住了羌霄直拍背:“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是阿霄最好的朋友嘛!阿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这人故意矮身几乎是把头枕在了羌霄的肩上,明明挺高的个子,却把声音捂得闷闷的,扔进满锅糖去学人家小姑娘甜甜腻腻地撒娇弄痴——来恶心人。
“……”羌霄被他抱着,嘴角抿得多少有那么几分硬,僵僵的,大概多少有几分意愿会想碾死某人,过了一会儿,他也只假笑着低声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江扬抱紧了他的背,成心猛一点头,肯定得用重了力道,戏多得让人光是看起来就觉得又假又闹心:“当然——是最好的啦!”
却也其实是当真十成十的赤诚之心。
于是羌霄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眼硬吞了这口气,却也到底还是难免弯了弯嘴角——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既是内容,也是缘由。
“只是……”
只是江扬还有话没说完。
他抱着他——抱了一会儿——几乎放软了全身的骨头只为微微垂着头就能把下巴抵在他肩上,却也多少有些……惆怅:“……只是我担心……阿霄。你的朋友太少,如果我也不能总在你身边,你会……很寂寞的。”
羌霄沉默了一下,也难得古怪地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开口。
“江扬……”
“嗯?”
羌霄眯了眯眼:“……你说得我好像个敏感的十一岁小姑娘。”
“人就是都会怕孤单的呀!”江扬却是蹬鼻子上脸故意一本正经得就跟个向老师汇报课业的幼稚学童似的,“十一岁的小男孩儿当然也一样啊!”
“……”
可惜没能被这沉默噎死,羌霄再能开口咬咬牙语调温文地道:“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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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彼时光景如彼刻,小儿玩闹,似极轻佻,只道寻常
纵知情真,也道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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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江慕颜再见到时羌霄就也是这么一副刚落过水的落拓样子——当然江扬也是,不过江扬年轻得就像个烧过头的大火球,就算是滴着水衣着狼狈,也活像是刚在河里老家浪了一圈的大白龙——除了他压根就不白外——总之是怎样都不容易叫人觉得脆弱的。
倒是他身旁的羌霄沾了水有些不同,虽然素来苍白,此刻却更似沾了水的牡丹,原是白得非人,此刻倒是白得殊异,如玉映雪,却还非玉非雪,见了他这样的,也才难免明白为什么男人总爱说“温香软玉”。
大多数女人可能不容易理解这词有什么好,就像不理解其他更常见于男人的“古怪”癖好——温软温软,可就真的很有意思吗?白得胜雪欺雪虽好,可又有什么必要?
可能是同性里见得太多,也可能是缺少体型差异带来的把玩的视角,便不容易感同身受这词里那类似收藏意味的喜欢——当然那也未见得就真是喜欢,只是可能也算喜欢,但不是对‘人’的,不是对‘温香’的,而是对‘软玉’的。
玉雪也美,但到底都不够温软,到底都少了那种活人独一无二的温热——若是见过真正的“软玉”,也就自然难舍得收藏来的白玉少了那种。
江慕颜先前已有些想通——就算羌霄这人确实好看,却到底还是个瞎子,到底该是无趣。就算脸生得好些,等真摘了蒙眼遮羞的那块布,谁又知道他是不是一双死鱼似的眼?自己又何必担心?
可现在那双眼眉睫微湿如同墨画,因着“瞧”向了江扬,更衬得一双本该空洞的眼此刻偏偏明如明蓝春水照影梨花。
他又怎么可能不好看?
就算此刻外披的衣衫不整半湿不干,白衣洇湿而发暗地贴在身上,却只更显出那乌黑的发、白玉似的脸和鸿鹄似的脖颈,就连那一双修长的手也白如冷玉——他整个人本就是如何暗淡的衣衫都压将不下的白玉美人,霞姿玉色,俊美无俦,如凉月皎皎如浸霜寒,却也因而更清越得空明夺人。
是……明月高悬,敢叫众星围绕成衬的那种孤峭的好看。
他也浑然就像是当得起那种好看的傲——也或许正是那孤傲,是那虽暂且不争不显却又好像无时不从其浸刻的骨子里漫出来的孤傲,才更显出了那种好看——讨厌归讨厌,却也真真叫人一见难忘的好看。
江慕颜把嘴唇咬疼了,才惊觉自己咬得狠了。
“……江、江公子?”就连容承也不由讶异,虽然讶异得不多,可看在江慕颜眼里还是格外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