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桃李春风一杯酒
恒阳老人不由回头,却见他这外孙在这一眼下本能退了半步,又察觉到自己这点而微微低头偏开了目光——像是心虚又仍想坚持的倔强,又像是因为心虚才催生的“倔强”。
见容承在他无声的目光中渐趋惨白,恒阳老人心下微叹,就也假做不察,只道:“你觉得霄儿危险?”
容承眉眼微动,看向恒阳老人,就也继续定定地看着后者。
他不说话,恒阳摇了摇头,思及他的皇后母亲铁做的心也软肠了一瞬,就也又叹了口气,近乎妥协:“可是承儿,越是危险,不越该放在眼皮子底下吗?”
容承一愣,眼睛亮了亮,似也恍悟了一瞬,可又终归蹙眉,终于忍不住、却是道:“但……”
与虎谋皮,真的会是更安全而非相反么?
“唉……”似猜出他心中所想,恒阳也只能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你真是被你父亲养得太懦弱了……”
“我…!”容承本能想要解释,却在中途想到了什么,一瞬间思虑纷杂,就也不由泄了气,缓缓颓丧下来,“只是我……我确实……对不起,外曾祖。”
老人看着他,倒也温和:“你要记住,承儿,博弈之事本就必须压上代价,想赢,就要冒上赌注赔光的风险,若想要这天下四海,那就更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容承沉默着,却终究还是忍不住抬眼质疑:“……可只为了把风险放在眼皮子底下您就收他为徒,这代价会不会太大?若您直接就不收他二人做弟子,或者只收独孤飞,那这风险……”
不是…
更小吗……
却见恒阳正洞悉地看着他,惊觉自己语气中可能出现的埋怨容承不由心虚。
恒阳却到底当是他外孙,看了他须臾,终究也只缓缓道:“我知道你爹其实不满我收了他们做弟子,但今日我也不妨告诉你个秘密,你记得不要告诉别人,承儿。”
容承心下一惊,不由暗忖什么话竟能之于恒阳老人这般的人物算得上“秘密”,而这般的“秘密”又怎么会在这么个时候被“轻易”说出,遂犹豫了半晌,还是迟疑道:“您…您说……”
“霄儿他……其实是我师…父的后代。”他顿了顿,似一座铁岩的山璧般空白而沉寂,但他终究也只似平和道,“我这一身所学,在我死前,是都要还给他百里家的,而除他之外我此生都恐怕再遇不到更适合的人选,只是显然,交给了他也就是教给了独孤飞,所以,我不是为了收独孤飞才收的羌霄,事实正相反,把霄儿教成才是我此生必须做成的事,而哪怕你母亲来求我也不能对此置喙。
只是你毕竟是我的外孙,你母亲当你是她的亲儿子,我便当你是我的亲外孙,我不想为此折损了你,所以今日我就把这秘密告诉给你,自此便由你自己斟酌要如何应对,你三人间的事我不会再加干涉。”
-
“阿霄——”
“嗯?”
“那个……”江扬稍有犹疑,就也干脆做作地愁眉紧锁,佯装吞吐起来,“你、你是不是生气了啊?”
“……”羌霄一愣,却是听出他话里装样的胡闹,撇了下嘴角,无所谓道,“气你什么?气你炸了别人家的山头?”
“啊?”
江扬也是一愣,不由迷惑起来:“我炸的……?”
羌霄却还是那么慢悠悠的惫懒:“说得好像‘生气’的就是我一样,有的没的做什么给我加戏?”
江扬闻言笑笑,背负着双手晃了晃腰,吊儿郎当的倒像个悬空的油瓶:“我这不是在想在礼堂的时候是不是不该叫别人也知道是你,毕竟——唔,怕你生气?”
“……”
他说着怕人生气,可话到最后没得说了就又不觉刻意讨起了嫌。
不过虽然他这话算是横支一脚,前言不搭后语,说得不尽不实,羌霄却也明白他的意思。
对一个男人来说,被强行扮作新娘子本就是一件有点丢脸的事。而之于羌霄来说“流于弱势,为人所救”就更会格外不快。
只是他不明白,羌霄虽的确厌烦自己在这事上的无能为力,却也的确不在意被江扬所救,更何况他其实也清楚江扬为何不能等到燕知雀动手再暗自救人——因为江扬大概也怀疑燕知雀到底想做什么,其人性子凌厉狠辣,他怕也怕她暴怒之下不会顾忌太多,太容易牵连近在咫尺的这个“不是姒无忌的新娘子”。
这些他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也不消赘言,羌霄想了想也只道:“你这做法乍一看来的确欠缺思量,不过我也不想莫名就和个男人拜堂,打就打了,反正也看他们不爽。”
江扬笑着摸了摸鼻子,却不觉有些低了声音:“我还真怕阿霄你误会我认为你处处需要保护呢!”
羌霄呵声冷笑了一下,半是不悦半也直接:“你若真把我看得手无缚鸡之力就也不敢这么说了,你这人胆子小成那德行,死活不敢戳人痛处,上次怼她姒无忌长得小嘴欠扯了句身高就被人假哭逼得差点没给人跪下,哄了几天现在倒忘了?”
江扬倒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地怼回了自己,哑口无言地望天憋闷,思及昨日又思及日后,不由愁上加愁:“那是我真没想到她那么在乎身高,女孩子为什么要在乎身高啊?何况她长得已经比好多女孩子高了,还非得拿群大老爷们当标准嫌自己矮我也真是——哎……说来今天这事儿你猜会不会也传到她耳朵里叫她知道啊?”
却是陡然被羌霄拍住了肩,止住了话头,江扬偏过头去只见后者悠悠然笑得温润和善:“这不用猜,你不妨还是猜猜她到时会怎么揍你才可能解气吧,‘姒少岛主’。”
江扬就也立马苦了张脸:“阿霄——你这事儿怎么能不帮我呢?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白糖糕了?”
“……”羌霄抽了抽嘴角,良久才无言以对般道,“……你个黑炭似的哪里像白糖糕了?今儿这一件我还就真打算‘帮理不帮亲’了,你又打算如何?”
江扬苦哈哈地扁了扁嘴,目光骨碌碌转转,却是拖了调子故弄玄虚起来:“那——如果我贿赂贿赂你呢?”
羌霄闻言也不觉挑眉,像是也难得来了点兴趣:“说来听听。”
江扬一笑,眯弯了双眼就道:“城东我盘了个梨园,等到来年梨子熟了我给你酿酒喝好不好?”
羌霄难得顿了一瞬,像是微愣,像是讶异——然而其实也都不是,那不过是月下清辉,恍惚有那么一簇戛然而止的静默,似时光贯穿了古今,似在昨日,又许来年,不过很快他就也只慢慢出言打趣:“……怕是你自己又馋酒了吧?”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低缓,稍稍慢些,于是就连最初的一顿都被掩盖了下去。
江扬笑笑轻撞了下他的肩:“我的还不就是阿霄你的?好阿霄!你就帮帮我嘛!我是真不会讨好无忌那样的女孩儿!”
羌霄却是压了压微勾的唇,有那么几分就像变成了点天生的讥诮:“说得好像别的女孩儿你就会讨好了似的。”
江扬张了张嘴,无奈叹了口气:“唉——我呢,是没有阿霄那么讨女孩子喜欢,不过我有阿霄嘛!阿霄你总不会舍得给你酿酒的人被打得伤筋动骨一百天吧?”
羌霄却是悠哉道:“你身子骨好,十几天就够了。”
“——阿霄!”江扬也只有无奈道,“阿霄你就这么舍得我啊?”
“舍不舍得都另说,”羌霄故意思索了一下,温声道,“想要求人总得先讨讨人的欢心吧?江少侠连称呼都不肯叫得尊敬些,看来可是没有什么诚意啊。”
“……嘎?”江扬不由一愣,“我、我不就、就叫你阿霄吗……?”
“可你刚才在恒老先生哪儿是怎么叫我的?”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