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灯会那晚,应二哥被好心人救起送回家时,已被踩得浑身是伤,昏迷过去。大夫来替他医治完后,他睡到半夜忽而惊醒,嚎啕哭叫着“庆哥儿”,说庆哥儿丢了,寻不着了,他要去找庆哥儿,将身上绷带敷包拉扯得乱七八糟。大人们说庆哥儿找回来了,他偏不信,一味大哭着要往外跑。无奈之下,他娘只好来间壁,把已睡得香甜的西门庆抱去,叫他亲眼瞧瞧。
西门庆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应二哥边儿上。应二哥紧紧攥着他手,脸上还挂着横七竖八的泪痕。他坐起来,应母在他耳旁道:“你应二哥怕你丢了,唬得睡不着觉,你与他作伴可好?”西门庆高兴地两手捂着小嘴儿笑出声来,应母嘘声请他安静,叫他搂着应二哥睡了一宿。
西门庆拉过衾被,搂紧怀中人渐入周公之境。独守空床这些时日,西门庆几乎夜夜瞪眼到天明,如今总算珠还合浦,他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鸡鸣时分,他被耳畔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呼唤叫醒。
“西门庆!西门庆!”徐应悟醒了,身体却仍麻痹无力,“你他妈从老子身上滚下去!”
西门庆趴在徐应悟腰腹间睡得甜甜儿的,嘴都未闭严实,醒来时半边脸泡在哈喇子里。徐应悟发觉自己身上未着丝缕,以为这货下药奸了他,登时火起,待要推开他,却抬不起手来,才知药劲儿未过。西门庆迷瞪着眼儿,听他骂道:“给老子下药?!疯批吧你!你有本事弄死我!你弄不死我,等我缓过来,我他妈废了你,你信不信?”
“啧,”西门庆咂舌道,“应二哥哪来恁大火气?金价的药岂能白扔了?只怕你夜里身上疼,睡不安稳,倒像我把你怎么的了似的……”
“你没把我怎么的,你扒了我做甚?”徐应悟又急又气,却使不上力气,直出了一头汗,“我同你说得明白,咱俩吹了!你又使这下作法子摆弄我!”
西门庆哂笑道:“你哪个眼儿见我摆弄你?莫不是应二哥想叫我摆弄你?这还不好办?”便使腿儿攀上他腰间摩挲,“应二哥这滚烫的身子,竟像是为我长的。叫人日夜想它,再顾不上旁的……”
“怎么顾不上?你不还惦记着何永寿那根‘名器’?”徐应悟说完便觉失言,倒像他仍在吃醋似的。西门庆闻言笑得秋水荡漾,伸手捏住他下巴摇晃着道:“可气死你了罢?该!谁叫你拿乔不理我?到底是为这一桩!你可算把实话说了!”
徐应悟烧红了脸,一个劲儿喊“滚”。西门庆爬到他脸前,凌空直直看进他眼里,双瞳震颤沉声道:“自打那日知晓你心意,我哪一刻不挂着你?从睁眼儿到吹灯,醉里梦里都是你,你还有甚么不踏实的?忒不识逗,因一句玩笑便抛闪了我!说的那都是甚么话?把人往死里攮,你好狠的心!”说着撇嘴泫然欲泣。
徐应悟也酸了心,豁出去脸面嚷道:“你只挂着你应二哥!不是我!”
西门庆嗤笑一声,泪珠儿直直滴落在他脸上:“不是你?天不亮上山挖菜叶子送给我的,不是你?为了我与妇人扯皮斗嘴的,不是你?”
徐应悟臊得不敢看他,紧闭着眼流泪道:“那又如何?哪条王法说喜欢就得长在一起?我只愿找个规矩踏实的相守一世,你这样风流浪荡的,我委实消受不起。与你这等美人儿相好一场,我已得了天大的便宜,再纠缠下去,难免再起争执,早晚闹得鸡零狗碎,相看两厌。我死也不愿叫你腻烦了我、看轻了我,你明白吗?所以算了罢,好吗?我情愿一辈子记着你的好,记着你眼里有我的模样……”
西门庆脸上笑意一点点凝固,星云样的美目圆瞪着,涌出越来越多的泪来。此时他赫然意识到,他应二哥……不,徐应悟并非同他置气拿乔,是当真要舍了他去。
“我应二哥没了,你也不要我了?”西门庆面色由红转白,胸口剧烈起伏,两手狠狠抓住徐应悟胸脯,一面咆哮道,“不成!我不答应!你我绝无生离,只得死别!今日便叫你死在我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