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郗站在院子前,恍惚间又想起自己当初到这的模样,一个小箱子,一颗跌宕的心,看不清的前路,迷惘的心。
后来房间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她以为自己会在这幢屋子里,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至少也应该到开学前才说道别的话。
她收拾完东西,离开前,陈秀珍站在院子里拉着她的手,外婆的眼睛已经接近湿润,望向她时,只剩下无可奈何的悲戚之情,明郗看着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难过,她快速眨了眨眼,缓和着心情,“外婆,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会回来看你的。”
陈秀珍抬手摸了把眼泪,“你记住,明憬要是对你不好,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回外婆这来。”
明郗点点头,挤出一抹微笑,“好。”
离开覃梧的最后一晚,明郗一个人坐在病房内看着窗外失神,却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明郗没想到是他。
贺子昂穿了一身黑走了进来,这是他第二次来医院,第一次是来找陈渡,但今天他是特意来找明郗的。
晚九点的病房很安静,眼下正处于新年,医院人流量比平时要少,且她住的还是单人病房。
贺子昂坐在沙发上,沉声道: “你身体怎么样了?”
明郗:“好点了,明天就出院了。”
贺子昂:“我来找你这事,陈渡他不知道,算是我自己有些话想跟你说。”
“你说。”明郗掀眸。
“我没读什么书,高中辍学后就跟着南哥混,后来又借了点钱开了个网吧,和陈渡也是通过南哥才结实的,那时候他也才十四五岁,他爸欠了一屁股债把家底都掏空了,所以他只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养活奶奶。”
“他原本计划着等高考结束后,就和你一起离开覃梧去京市,可陈国华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狱,他答应陈渡不再碰这玩意,但他的话陈渡也不敢太相信,当然他能改过自新是最好,就算不能,陈渡也不会再管他,等到高考结束他就会离开这。”
“可谁也没料到,方祁会在除夕夜找上门。”
“你应该能知道,那件礼服不便宜,那是他身上所有的钱了。”贺子昂呼出一口气:“我很早就跟他说过,你们不是一路人,在一起万一没有结果怎么办。”
他说痛苦有很多种,一种是来自生活的无力感,是陈国华给他带来的,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日子都不好过,像是深渊。
而另一种是来自于求而不得的欲念,是想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去京市。
明郗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怔愣,再到最后的难过。
其实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她顺风顺水过了十六年,直到父母离婚,原本幸福的家庭一朝破碎。
母亲死后,她觉得天好像榻了,麻木、痛苦是她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的感受。
夜空一轮金黄圆月孤寂的挂着,贺子昂没待多久,前后一共没十分钟,说完,人就走了。
离开覃梧前,明郗说想再见陈渡一面,从那晚之后,两人没再见过面。
唐欢没说什么,明郗换了自己的衣服,到医院楼下时,陈渡站在远处,下了好几天的雪,覃梧今天倒是个好天气,阳光从云层破出来,暖澄的光线倾洒出来,空气里依然淬着冰,风一吹,像刀片在脸上刮蹭。
明郗抬眼去看他,才几天不见,他已经消瘦的不行。
陈渡站在她眼前,低垂着脑袋。
明郗深深注视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干涩的风吹进眼里,她感觉自己双眸都泛着隐隐的疼,她目光锁在他身上,像是要将他的五官烙印进心底,陈渡却却始终敛着眼睫,不去看她。
“我要走了,你不抱抱我吗。”明郗说这话时,嗓音已经带了哽咽,她抬着下巴,眼尾泛着红,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陈渡。
陈渡不敢去抱他,那些隐忍的情绪已经在极力绷着了,他故作冷淡地说:“没必要。”
下一秒,明郗不管不顾地扑入他怀里,双臂环绕在他劲瘦的腰身,陈渡觉得自己身躯都凛然一震,这不是她们第一次拥抱,却比任何一次都要抱得更紧,像是要刻进骨髓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明郗一直在哭,肩膀一动一动,陈渡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他偏过头,向来坚强的少年第一次红了眼。
最后,明郗慢慢松开了他,她扬起嘴角,眼睫濡湿一片,却笑得很灿烂,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这是我除夕前去山庙时特意给你求的,本想着除夕夜给你的,可惜没能送出去。”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苦笑,明郗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抖:“虽然我也不确定它究竟能不能保佑你,但我还是想将它送给你。陈渡,你以后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她最后说道:“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以后,海阔天空,好好生活。”
那天覃梧的太阳很大,凛冽的寒风阵阵刺骨,冬雪一点点消融。
飞机从三万英尺的上空飞过,越过覃梧,往更远的地方去。
明郗留给陈渡的最后的一句话,是希望他在今后的时光里,每一天都好好过,别又困住自我。
他背负了太多,所有总是很累,她想起很多时间望着他的背影总是感到孤寂两字,如果可以,她最希望他过的轻松点。
他仰起头看向天空 眼睛疼到发涩。
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每一口呼吸都在拉扯着伤口,疼到近乎喘不上气,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顺着眼角滚落。
无奈年少的我们只能做着不尽人意的选择。
欧陆行驶在小镇的水泥路,唐欢坐在副驾驶,父女俩坐在后排,明憬偏眸,瞧见明郗失神的看着窗外。
“他收下了么?”明郗淡声。
明憬一愣,他知道明郗问的是谁,他也没有忘记,当他拿出那张卡递给他时,少年笑地很薄凉:“你以为我答应你的要求,是为了跟你要钱吗?”
他走的很洒脱,没有分毫留恋,当然也没有回头,这让明憬差点以为这张卡里只有三位数,而不是六位数。
那笔钱是压垮他生活的所有,让他不得不放弃学业,也让父母分离,从此成为覃梧家长心里嫌弃的不务正业的坏孩子,奶奶临死前,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哭诉道:“往后奶奶再也帮不到你了,今后的日子不管多难都只能自己走下去。”
被催债的日子有很多,不好过的日子也有很多,那些麻木枯燥的日子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赚到更多的钱,可老天不是看人悲悯便会撒钱,他没有突然冒出来的富翁抱着他说给他一大笔钱,也没有中下七位数的彩票。
还下的每一笔欠款都在深夜里见证了少年香烟袅袅的愁容。
他没资格留下明郗,这是覃梧,一个四线开外的小镇,而她出生在京北,往后要去的是国外。
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她望着舷窗外的机翼和漂浮着的白云,倏地落下了眼泪,胸口像堵了一层海绵,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苦难。
曾经说着要一起去京市念大学,高考结束后便在一起的美好畅言,都在这一刻随着尾迹云变得烟消云散。
心痛到窒息,这一次,她彻底消失在陈渡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