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并不赞同这个世界的凡人狂热信仰仙人的情况,所谓三圣受到的香火,诸多修士化作仙人仙子受到的供奉,归根结底力量来源还是凡人的精神信仰。
不是说不行,信仰是无源的力量,修仙界现在这个样,它怎么说都比一般修士互相之间抢夺灵气来的好。
但……就像清墨死后的变化一样,信仰之力是旁人的精神,依托信仰的人也会被信仰反过来影响。无数凡人的愿望汇聚在一起,正直清晰与事实相符便罢了,但凡有个什么浑浊的杂念,对修士本身稳定自己的意识是很大的负担,搞不好会异化疯掉。
不过……现在清墨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倒也没必要开口了。
“是的,信仰。”残魂很慢很慢地点头闭上眼,“凡人信任我,爱戴我。其实从修士清墨死去以后,我就已经不再是活人了。凡人的信仰支撑着我,支撑着他们相信的棠梨树仙人保护着他们。”
他的思路又有些飘远,好像回到了古老的年代,而不再吐出新的话语。作为一个经历如此之多的曾经的修士,残魂的注意力和记忆早已不如凡人稳固。
他走神了。
而沃兹华斯没有,他并未被残魂追忆过去的情景描述带偏:“你说凡人向你祈祷,那你还记得他们向你祈祷过什么吗?”
“你在被怨气侵蚀的情况下曾和我小弟子说,村民让你保护棠梨,驱除一切有威胁的其他修士,是有这个情况吧?”
“按照你的说法,这也是村民愿望在信仰加持下灌输给你的任务。那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最开始接收到这个愿望是什么时候?最开始村民的愿望是什么,后来又变成了什么?他们为何会向你提出这样的愿望?又为什么一直以来非要让你去帮忙实现它。”
他仍然在试图追溯残响所生活的古老年代,以及这个世界背后发生过的历史图景。已经沉浸在残响描述中过去岁月的卓映秋和衍之全都心中一凛,残响也从走神的状态回归过来。
“因为……战乱。”他回忆道,神情如在梦里,“修士统治凡人……修仙界变得和我们的年代不同了,新的宗派,新的修行方法,灵山之下,人们抢夺土地。”
他喃喃自语,回忆中吐露的语句逐渐混乱破碎。过了好一会,残魂回过神,对沃兹华斯抱歉道:“我不记得了,那些年岁在我的记忆中混沌又模糊,我毕竟已经死去。”
“没关系,多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沃兹华斯答道,话题逐渐进入到了他真正在意的古老年代,让他提起精神,连在外面现实世界听小蝴蝶直播的塞西莉亚都认真起来,“我想要确认一下,在你年轻时候,天地巨变之前,你们是依靠‘道’来修行的,对吗?”
“我们感悟‘道’。”
“你们感悟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不主要依靠吸收灵气修行?你说你死后修真宗派统治凡人,也就是说你生前的时候,他们不常这样做?”
“在我记忆中是这样。我们师父和师兄弟,以及师父交好的好友们,就我所知的修士仙人都不同凡人有交集。”
“你们不需要凡人开采天地灵宝,灵石灵药?”
“不。”残魂答道,“但或许是我们那个年代修士还没有意识到灵材的妙用。”
“没有任何一个年代的大众是愚蠢的,没有发现只能说社会目前的发展程度不需要。”沃兹华斯问话的速度越来越快,“凡人在你死后,也就是天地巨变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受到了来自修仙界的战争和压迫,凡人苦不堪言向你祈求庇护,而现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都在灵山的统治之下。”
“从前的修行方法不需要外物加持,而天地巨变之后那已经变得不可行,于是修士们寻求其他道路,修仙界格局大变,并且逐渐和凡人有交集——集中在开采资源聚拢灵气方面。”
“或许吧,我死后那些年意识不清醒,只能说你的推论中我了解的部分没有错误。”残魂叹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属于我的时代,古老的修仙时代已经变成了过去。”
沃兹华斯沉默了,卓映秋和衍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也都一声不吭。
过了好一会,金发的异界来客,活着的仙尊开口望向了死去的残魂:“你生前有元婴修为。你的师门尊长寿命更长,能够自生力量,他们比你高一个大阶,是化神。”
清墨看了他一会,似在以残魂最后的意识思考他的来历和意图。
“是的。”他点了头,“在我们的年代,修士的寿命不如现在长久。”
“化神……生命形态质变。他们在你死后,有回来找过你吗?”沃兹华斯问道。
“我不记得,我没有印象了。”残魂眼神有些哀伤,“我来到中青之前游历山水,曾在秦岭见过四师兄。那时候距离天地巨变不算久,师兄知我大限将至,对我很是关怀,殷殷嘱托犹在耳畔。但我万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面。”
“我想他们没有来过。”他说,“以他们的修为,如果真的来过,见到我化身的紫琼树,很容易便能认得并且唤醒我。”
纵然已经死了,说起自己失散杳无音讯的师门,神情中仍然有许多遗憾和哀伤。
沃兹华斯神情一凛。
天地巨变以后,清墨再也没见过自己去调查原因想要恢复大道的同门?
不对。
天地巨变不会让旧一批修士死掉,清墨自己寿终正寝,巨变之后也见过活蹦乱跳的师兄。他们不会是因为巨变突然死去的,那么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去调查巨变缘由……然后,再也没人见过?
沃兹华斯的脸色十分难看了,如果清墨还活着,他一定能从眼前大能的表情中悟到些迟到的伤心。好在他已经死了,思维飘忽混乱,能恢复意识和逻辑都拼尽全力,思绪好像在天空中漂浮,没有精力想的那么多。
“你还要听吗?”他柔声问道,短暂的遗憾伤感之后又恢复了那种在天空中漂浮一般的恍惚,“我从树灵堕落成现在的模样,大宗派的推波助澜,怨念和污染,你还要我继续讲吗?”
“请讲。”沃兹华斯说,“但是稍等,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在你的年代,水灵根的修士修行水属性的法术灵力,修行起来以后的发展,使用自己属性法术的效果,和其他属性灵根的修士有什么区别吗?”
“为什么这么问?”残魂温和地疑惑,“每个属性灵根的修士都有自己的长处,水属性柔韧温和,可击不可破,以柔克刚,盘旋变化而不灭,这些特点是你要问的内容吗?”
“我和大师兄都是水灵根,自问对这个属性还有些了解。若你要问的不是这个,其实多年来我们和其他同门一起相处,仿佛也没什么不同。”
他回忆了片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