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得空,便想着回家看看。”
晾好豆子,纪安禾向纪母介绍:“这就是乐家小姐,先前领我做事的那位贵人。”
纪母转眼间欣喜不已,想上前,却在看到自己手上污渍时收回了手。她窘迫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伯母您好,我是乐桃,您可以叫我小桃。”
纪母连连应声,笑容使蜡黄的面色都熠熠生辉。“路途奔波,小桃可饿了?”
不说还不觉得,一说乐桃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乱叫。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嘿嘿,是饿了…”纪母会意,张罗着就要进厨房。她的身板子很瘦,干起活来却十分利索。“伯母现在就去做饭,小桃等一会儿啊!”说着又吩咐纪安禾,“安禾你先带小桃去附近逛逛吧,别让人家无聊了!”
“好嘞,知道了。”纪安禾有些担心的看着母亲身影忙活,确认无恙后离开。
果树上摘果、小溪旁看鱼,两侧农田里的农妇正在种庄稼……对乐桃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时间在游玩中过得很快,没一会儿,天就变色了。纪安禾带着乐桃往回走,经过小溪时,有人在放花灯。
“咦,安禾你看!”乐桃拍拍纪安禾的肩膀,示意她往小溪那边看。“现在也不是放花灯的时节啊,为什么要放花灯啊?”
纪安禾循着看过去,解释道:“这条河是一条支河,一路汇聚便到了阳城。村子里的男丁都去城中干活了,一年回不了几次家,那些小孩想父亲时便会偷跑到这儿放花灯。顺着河流,花灯或许能让城里之人看到。”
曲径的小溪涓涓细流,农田里耕作的农妇也归了家。乡下的夜晚有一种阴森的恐怖,周遭大山的黑影像会倾倒,暮色昏暗,唯有小孩手中的花灯绽放着光亮。灯光映照,能看到他充满希冀的眼。
“原来是这样。”乐桃语气低低的,听不出情绪。“安禾小时候也这样放花灯吗?”
“没有。我父母从未离开过家,所以我不需要放花灯。”话落,纪安禾扬起骄傲,“但我也会做花灯,做得比那盏还要漂亮!”
乐桃惊喜,“哇!你竟会做花灯?可是你又不需要折花灯来放,怎么会做花灯?”
纪安禾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我家之前就是做花灯拿来卖钱的啊!那时我帮家里做活,自然而然就会了。”
纪安禾带着乐桃往回走,一路走,一路跟乐桃说着昔日往事。
“小时候家里靠卖灯笼营生,那时,我每日坐在天井和阿娘一起糊灯笼。年纪小,夜里犯困撑不住,阿娘就会把我抱进房里,然后一个人糊灯到天亮。后来,城里人不喜欢这种老旧灯笼了,我们也就做不了了。”
“为何只有你和你阿娘糊灯笼,你阿爹呢?”
“我阿爹不糊灯笼,他要磨豆子。我和阿娘糊灯笼时他就磨豆子,豆子磨好了再烧火煮熟,做成嫩豆腐!天亮豆腐做好了,灯笼也糊好了,就可以一起拿到城里卖钱了。”
纪安禾说话时眼睛亮亮的,可乐桃听着却觉得辛酸。“晚上做豆腐糊灯笼,白天就拿去卖,何时睡觉?”
“每天未时这样就可以卖完回家了,可以睡上两个时辰的觉。”
两个时辰……对乐桃来说,一天睡五个时辰都不够。
纪安禾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反而很享受一家人经营过日子的生活。她今夜的像打开了话匣一样,
“但是,我也会羡慕有钱人家。乐桃你知道吗,我真很羡慕你,羡慕你有富裕的家世。我家很穷,五代贫农。我从小就受尽富家子弟的嘲笑,也连一件漂亮衣衫都没穿过。我从小到大的衣衫,不是阿爹去富人家那里捡回来的,就是阿娘买一些粗布裁成的。我的鞋子,是阿娘拿别人不要的鞋子,缝了又补给我穿的。”
“有一次家中没米了,父亲拿着个破袋子沿路捡破烂,好不容易换回来了一小袋米,我们家吃了一个月。”
“从前,我会羡慕为什么别人家那么有钱,会埋怨为什么我们家赚点钱怎么这么难,会怨恨为什么不给我点工钱让我能给母亲买药、给父亲换一把称手的锄头……后来,我说我不念书了,我要去打工,去挣很多的钱,让别人不再看不起我们!有时,我甚至厌恶这个封闭满是诟病的小山村。”
纪安禾说着,突然停住脚步,“乐桃,我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让我和我家都开始变好。你和那些富人子弟不一样,你很善良!谢谢你。”
两人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知心好友。认识一个多月了,纪安禾第一次吐露心扉,反而让乐桃不知作何反应了。
“安禾,你羡慕我的富贵,我却羡慕你有一个充满爱的童年。”乐桃逆转的面露悲惨,回忆中不乏自嘲。
“我娘生我时难产去世,幼时,爹爹很忙,也不常在家中,所以我是跟着乳母长大的。我家虽有钱,却始终入不了阳城人的眼,因为偏见,学堂中的孩子都欺负我、嘲笑我,也不同我玩。那时,我每日回到家中就哭,闹着不肯去学堂了。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长大,所以,安禾的出现,也是对我的帮助。”
一直以来,纪安禾都有意识到乐桃在排斥学堂,可却不知竟是因为她童年的伤痛。一直以来的小太阳,却在此刻把自己的伤疤袒露了出来。
山风刮起,吹散路人的悲伤。纪安禾紧紧握住乐桃的手,眼中含泪的笑:“走,我们回家。”
乐桃抬眸看着眼前的背影,忽然觉得前路不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