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秦学义也在推辞相让,忽得,院门就被人拍响了。
孟枇杷一惊起身,与婆婆对视一眼,“娘,我去开门。”
她急匆匆跑去开门,无类斋门口,孟雨惴惴不安站在门边望过来,她给她一个安心微笑,上前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秦学五隔壁秦六叔家的儿媳曹净。
“枇杷,我就不进去了,你让孟雨安心养身体,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我刚才在家翻了翻,找出来几件不穿的旧衣裳,你帮我给她,还有几块旧床单,摸着挺软和,你让她裁了给娃儿做尿片子。”
曹净把一个包裹塞进她手里,快步去了。
孟枇杷合上门,把包裹递到孟雨手中,“你都听见了吧,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孟雨的泪又流下来,抱紧这个包裹呜呜哭了。
从这顿饭吃完到戌时末,院门响起八次,全是村中大娘小嫂子们悄悄过来送衣送食,光小娃儿尿片就垒了一尺多高。
她们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们女人不易,坚强些,迈迈腿难关也就过了。”
一大摞的尿片、二十多件大大小小娃娃们的小衣裳、十多双各家孩子穿旧又洗刷得干净的布鞋、孟雨能穿的十多件或灰或青色的长短布衫裤子,还有几块粗布尺头,也够做两三身衣裳的。
曹净送来的包裹中还有一小包精米、一小包红豆。
其他大娘小嫂子也送来红枣、小黄米、红糖等物,甚至还有两串大钱,各二十枚。
孟枇杷把这些物事全都摆在隔间小桌上,哪个包裹哪家的都给孟雨一一讲清了。她一直在流泪,哭得不能自抑,似乎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天流完。等终于劝停下,孟枇杷瞧着她那泪水洗过的眼里似乎多了些光亮。
孟枇杷也很高兴,她完全未想到秦浦这些往日里喜欢闲聊嚼舌头、操心着自家一粒米一根针恨不能多占些小便宜的大娘婶子们竟会在这关头上送来这些物事。
物事是小,情意却真,更难得的她们站在了孟雨这边,同情她,怜惜她。
她把热水装进木桶提到孟雨房里,又拿了干净沐巾和水盆等物,交待她给孩子们稍微擦洗一下早些睡。等她再喜滋滋地回到东厨,却碰到正站在门口的婆母。
“娘,我热水烧了一大锅呢,你多用些,尽够的。”
“你以为孟雨的事就这样了了吗?你可不要被眼前这些送来的物事冲昏头!秦学五那个屠夫是个善罢甘休的人吗!就算秦学五能放孟雨走,可孟雨娘家能接受她们母女五人吗!就算让孟雨在我们家坐完月子,可坐完月子后又让她们往哪去呢!还有,秦氏会让他们合离吗!”
秦吴氏一气快速说完,犹如一大桶冷水浇在孟枇杷脑袋上。
孟枇杷晕晕乎乎刷牙洗漱后回到无类斋。
她把三张课桌拼到一起,把从小隔间拿出来原本床上的铺盖铺在上头,然后睡了上去,怔怔望着屋顶,心头乱怦怦的。
孟雨四个孩子年幼,一个还要吃奶,光操心这些孩子就要花上一整天工夫了,哪还有时间去赚银钱,就算摆小食摊也不可能,吃奶的大半年光景中,孟雨最多在家缝缝衣裳做做鞋了。
事儿难办啊。
婆母说得没错,秦学五那个屠夫真能善罢甘休吗,他可是嚷着要留下四个孩子的。
孟枇杷翻了个身侧睡,把一手垫在头下,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体有些累,可一丝睡意也无,忽得,黑黢黢的室内多了道红光,随着西侧小书房门打开,红光洒了进来。
魏尚文手持一个油盏,来到她床铺前。
她忙坐起身。
“聊会儿?”他轻声问。
孟枇杷和魏尚文一同坐在无类斋大门的门槛上,隔着一尺距,两人中间摆着那盏小油灯,油灯如豆,泛着橘红光芒,照得两人脸上也多了一层暖暖橘色。
夜风已起,带着丝丝凉意,魏尚文把披在肩头的外衫取下,一展臂递了过去。
她没拒绝,披上外衫拢了下,朝他感激一笑,笑中有点涩。
“是在担心这事不好处理吗?”他的大长腿直直伸出去,双手往后反撑在门槛上,脑袋仰起注视着天空,姿态很是放松地低声道。
她没有应声,也抬起脑袋仰望天空,今夜无月,却有许多星子,璀璨耀眼。
“这事最好办法,就是让孟雨娘家人出面帮她争取,把她受的苦累欺负都说清楚,与秦学五写下和离书,回娘家去,再找个好男人好好过,不过她带走四个女孩,往后的日子必定更吃力一些。”
她摇了摇头,“孟雨娘家正给孟雨弟准备成亲的事,肯定不愿孟雨回去的。”
“那此地有没有庵堂或寺庙可以暂住的,让她们母女偷偷住那边去,请个老媪做做饭洗洗尿布,等写下和离书,再回娘家所在的村子或去县城里租个小院住着,等多赚些银钱后或立女户或再找个好男人过日子。如此也就不会拖累你婆婆和小叔念书了。”
孟枇杷眼睛一亮,转头看向他,就见他还仰着脑袋,半边侧脸在烛火中显得格外柔和,鼻管如峰,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倒显得温柔可亲起来。
“可要是秦学五咬死了不和离,不放孩子走呢?”
“先让娘家人来闹,她弟不是要成亲吗,成亲肯定需要银子,让娘家人来闹银子,不提和离的事,等闹的大了,再偷偷请个媒婆。”
“请媒婆?”
“请媒婆给秦学五说亲呀,当然也不是真得说亲,露个意向就行。我看那厮对孟雨也无半分情感了,要是有新人上门,能不愿意吗,再让媒婆露个意,有孩子人家不愿意过来……”
孟枇杷笑了,“如此一来,他还不急急想着和离,怕是孩子也不想要了。”
他收回目光望向她,那眸子清亮的,有如星辉泄地。
孟枇杷笑着笑着,不知怎的,耳朵尖就有些发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