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子越发晶亮,其光芒甚至盖过了昏黄烛火。
——
官造宝船行驶起来确实又稳又快,小舟在河道中的颠簸换在此已是微乎其微。孟枇杷心中担忧,还是跟上船,说定了追上总督大船之时就返回。
天气炎热,甲板上被晒得一片滚烫,热气蒸腾,待到傍晚时分,河面凉意渐生,清风徐徐,官兵们自然喜欢聚在此地,围拢着吃饭闲聊一会。
晚饭是孟枇杷做的,红烧肉、红烧鱼段、肉沫茄子、长豇豆,还有一大桶紫菜蛋花汤。
魏尚文也跟众人挤在一块儿,面前还有一碗浓浓鲫鱼汤,先前觉得难闻的鱼腥气,经过这么多日早已适应,端碗喝上一口汤,再扒一口米饭,舒爽。
此次追击都是挑得会水会行船官兵,分了两班,日夜兼程,似慢实快。
“小舟回来了。”瞭望台上的官兵呼喊起来。
众人起身望去,运河大小船只中,有艘摇橹船行得飞快,站在船头的周大湖光着膀子,大力摇橹,不多时已靠近官船。
官船上放下绳梯,他三两步爬了上来,一抹汗水对上魏尚文点了点头,“就在前头了,也就五箭之地。”
行了八日,终于追上总督官船。
“也该追上了,前头就是江城,通知的黑甲军就是到此集合,抛锚停船,待黑甲军一到即刻攻船。”魏尚文一笑,吩咐道。
“是。”众官兵齐声应下。
追上总督船,孟枇杷就该回去了,一时心中竟是不舍起来。
“天黑不易行船,明日清晨再回吧。”魏尚文擦洗过,由着孟枇杷给他上药,这些日子调养,伤势好得七七八八。
“嗯。”她轻轻应了声,语气一时有些落寞。
他看她一眼,捉住她手,似从心底叹了口气,“枇杷,我也想此时就带你回去,可那个家里争来斗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等我把事儿理顺了,再……”
“我明白。”她抽出手,继续给他抹药,浓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见她回答得干脆,他却有些慌了,忙找补般解释道:“总督背后还站着我那二侄子,他想除掉我,呵,里头未必没有圣上的意思。我把总督擒回去,私藏兵器、贪腐、劫掳良家女子,光私藏兵器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逼着圣上亲手断去二皇子一臂,谅他以后也不敢轻易招惹我。等事了,我央母后给我块封地,不拘大小贫富,我们就逍遥度日,再不搅进这些恶事中……”
孟枇杷包好最后一个伤处,轻轻拍了拍,“我知道。”
“处理这些事情也许要三月左右……”他一滞,更有些慌了。
“我了解。”
她神情平静,转头收拾好药箱,推门出去了。
魏尚文眼睛眨巴两下,从床上蹦了起来,套上鞋急忙追出去,门廊间却已不见她身影,这一惊非同小可,就要奔过去寻找,却见她夹着个枕头,抱着条被单从斜对门出来,施施然绕过他走进他的房间,随后走到床前,把枕头被单一样样放上去,铺平。
他忙追过去,耳根子突然红了“你你,这……”
“你不睡吗?”她瞥他一眼,又朝窗外望了望天色,强自镇定脱了外衣、鞋,爬上床躺到里面,又侧身拍拍身旁位置。
待他上床躺下,她靠了过去。
他全身都僵了,手脚不知往哪里摆,温软的脸颊靠在他脑袋旁边,有幽幽香气钻入鼻尖,芬芳馥郁,仿佛还带了一点点奶香,那是独属于少女的味道,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
她的紧张不亚于他,握了握拳支起身体,往他唇上一吻,这一吻如同点燃火焰,他一翻身,抱住她亲了上去。
炽热、喘息。
孟枇杷只觉自己掉进岩浆中,似乎全身着了火。
魏尚文的手摸到她衣边,然后一顿停住了,把头埋在她的颈间,重重喘息好一会,再躺了回去,哑声道:“不行,现在不行,等我们成婚后!”
她一怔,心头滚烫。
他退后一些,伸出手与她手指相扣。
掌心相对,温柔缱绻。
等他醒来,她已不在身边,走上甲板,东方天际刚挂上一缕红霞,俄尔,更多彩霞烧红了半边天。
——
孟枇杷由周大湖陪伴着,摇着小船回到了孟家庄。
到家第一件事,问孟嘉树借钱。
“二姐,你要钱干吗?”
孟嘉树从枕头底下翻出藏着八十两银子的钱袋,有些犹豫,“这可是我买小马驹的钱!”
孟枇杷一把接过,爽快道:“等你二姐夫回来,让他给你买小马驹,现在二姐要把三叔公那块宅基地买下来,准备盖新房子。”
“啊!二姐夫?姐,你要跟木大哥成亲了吗?”
“嗯,等他办完事回来就成亲。”
孟枇杷笑盈盈望住他,肯定道。
“太好了!”孟嘉树高兴地蹦了起来,一路大喊,“娘,我二姐要成亲了,我二姐要成亲了!”
等孟枇杷走到院中,孟陈氏、孟荷花、周大湖、小豆豆、黑婶,还有丹凤婆婆全都望住她,表情一时间有些木愣,转睫间,欣喜担忧一一浮了上来。
“枇杷,木春跟你说好了?那他啥时候回来?”孟陈氏最紧张。
“三个月,他说三个月就回来!”孟枇杷已如一只小鸟般飞了出去,声音还在传回来,“大湖哥,还愣着做甚,帮我去叫三叔公他们回来呀,我要买地盖房。”
因着屋子已经烧塌,最终那块宅基地五十两银子买下,孟陈氏不知怎的,大方了一回,带着孟枇杷去县衙做了个女户,户主孟枇杷,宅基地就落到她名下。
自从有了宅基地,孟枇杷心里更有了底气,买木料、砖瓦,连着家里两间烧坏的,一起请人工修建起来,座北朝南三开间两层楼,还有两间座南小屋做厨间和浴间。
时光流转,浓绿渐渐变成金黄,澄湖堤岸上有几棵乌桕树如同燃起了火焰,把秋日点缀得更加绚烂多姿。
稻子熟了,两层小楼的新家建成了,可魏尚文还没有回来。
“回不来啦,京城那是什么日子,天子脚下,听说他家还是大户人家,光奴仆就得百八十个,哪可能再来过我们这里的苦日子!”
“那枇杷不是白欢喜了,啧啧,建了那么漂亮的房子,听说还欠着钱呢!”
“人家要是不来了,不得哭死!”
整个收秋农忙,孟枇杷耳边就充斥些这些闲言碎语,她没有跟乡亲们争论,只是待农忙过去,就摇了小舟带了泥炉、咸菜面粉等物,去了府城。
她在府城码头摆了个烧饼摊,以期他回来的船一到就能望见。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落了今冬第一场雪。
白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盖住了青灰瓦片,盖住了青石板路,整个世界一片银白素裹。
孟雨跺跺冻僵的脚趾,“枇杷,回吧,今日落雪,码头上人都没有,这生意不好做了,站在这里白吹冷风,还不如早点回去。”
孟枇杷坐在小凳上,也动动冻僵的脚趾,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今日刚落雪,应该还有船会来吧!等船来了就有人了,烧饼能买出去,你的灯笼倒可能不大好卖,要不,你先回去?”
孟雨见她来摆摊,就带着育善堂大一些孩子们出来卖她们做的红灯笼和香包等物,生意还不错,这几日天气凉了,就没再带孩子们出来。
“别等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要有船早该来了,回吧回吧,明日再来。”
孟枇杷有心再等,可扭不过孟雨快手快脚上来帮忙收摊,无奈下只得推着小车返回,嘎吱嘎吱,车轮辗在积雪上,有些打滑,往日推着还好的小车竟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枇杷,要是他不回来了怎办?”
孟雨踌躇几下,终于问了出来。
孟枇杷一怔,脚步停顿,伸手摸了摸怀中那块白玉牌,又继续往前迈去,“要是他不回来,我就上京找他去。”
孟雨愕然望向她。
孟枇杷似是下了决心,哈得笑了起来,大声道:“对!要是他真不回来,我就上京找他去,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话音刚落,忽得听见前头响起马蹄声,急迫浓烈,仿若擂鼓。
孟雨一惊,拉着小车就往一旁躲去,同时大声喊,“枇杷,快躲躲!”
孟枇杷却似愣住了,推着小车呆呆立在路中央,她已望见了那个人,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一群黑衣黑甲骑士飞奔而至,挟着烈烈风,为首之人束金冠,一袭暗金流云大氅风采卓绝,勒马端坐,就如一棵繁茂青松带来满目绿意,朝她伸出手,“枇杷,我来成亲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