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照来盈川的这一日,鸽子飞送而来的信件也如约而至。
彼时齐暖正依着卞喧分配下来的任务打扫着他们暂居之处,茵茵的喙连续地触碰着窗棂,发出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
齐暖闻声望去,赶紧放下扫把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让长途飞行的鸟儿疲惫地飘进了屋中,挂在了她的肩头上。
她熟练地抬手抚了抚它的尾羽以示安慰,又从它腿上绑着的、精致的小木筒中取出了指甲盖大小的纸卷,将它展开。
“未有不妥。杏生西楚,或可一查。”
和她所想的一样,但茫茫人海,又毫无线索,这可怎么查。齐暖叹了口气,转而从腰间的锦囊中……拨开那些眼不见心不烦的装着头发的小锦囊,在角落中找到和纸卷一样小的、早已写好的纸卷,又紧着卷了卷,塞回了茵茵腿上绑着的木筒中。
茵茵委委屈屈地叫唤了两声,试图向她撒娇在这里多留两天,齐暖正打算勉励它再沿着原路回去,卞喧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哎呀我真是受不了了,怎么会有这么令人作呕的一张脸,怎么捯饬都毫无男子气概。齐暖你好赖是个大小姐,怎的给我挑水青色这种一看就不沉稳的衣服,你这大小姐究竟是怎么当的!可恶,黑色又太显老气,玉照早说过不喜欢的。你别扫屋子了,你出来——你在干什么?”
齐暖刚刚把茵茵从自己身上拔走、关了窗户,还没来得及提起扫帚再做一个清扫的动作,卞喧便闯了进来。
“窗棂有些脏,我擦了擦。”齐暖很久都没有这种被夫子捉住上课走神的心虚感了,她轻巧地将茵茵掉落的羽毛拢进袖中,转而又拿起了扫把,“这些细微之处若没注意到,只怕师母来了会生气的。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卞喧哼了一声,将本来打算骂她的话收了回去。“你看看我这身怎么样?是否在稳重之中透着活力、明快之中饱含修养,既有男子的雄浑气魄,也不乏有夫君的爱意深沉……”
他穿了一身枣红衣衫,却像少年一般用金冠束发、作马尾状披散下来。
齐暖沉默,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您这身是您自己的搭配吗?”
卞喧又开始盯着她。
盯着盯着,却忽而转身,“你赶紧把屋子扫完出来,再慢点玉照都要随我回九巍山了!”他匆匆撂下这一句,转向院落处边走边喊道,“叶鸾!看你给我搭的这一身!还不如之前那身黑色的呢!我早说了我又不是二十多岁了,穿那么飞扬跋扈干什么,玉照一向是不喜欢这些的,你怎么当的她弟子!!”
“哎哟我的师公,您当年成婚之时不就穿的红衣,那师父不也没拒绝,最后嫁给您了?她喜欢着呢!您这多年行医自有一身常人没有的气度风骨,又何须与凡间男子作这些比较。若您真是这样庸俗之人,那师父还会嫁给您?所以放心罢,这一身可好着呢!”
叶鸾听上去真情实感细听下来却麻木疲惫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卞喧狐疑着缓和了心绪,又对也正清扫着院落的叶鸾展开了新一轮的问话。听着二人后续的对谈,齐暖在心中不由赞叹这叶鸾对他脾性的拿捏之准,没过多久,后者便被他哄好了。
然而最后他们见到奚玉照时,卞喧却还是以白玉冠束发髻,着了齐暖初见他时的那身如水青衣——无他,唯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一发言却能一锤定音的岑南枝言:“您当初阔别师母时,就是穿的这一身。若如此穿,便似您与她从未分离。”
巧的是,奚玉照今日穿的也是一身青衣。她生得如齐暖梦中所见一般模样,然而望向卞喧的瞳眸之中却有几分慨叹恍惚,神情和那位进退得当迎接游肆二人的万器门掌门并不全然一致。
“夫君。”她从马车上下来站定,盈盈地唤着他,轻轻笑了起来。她眉间的朱砂痣好像也在这一刻明亮了起来,与卞喧眼下的泪痣遥相呼应着,也与他的视线交错相融着,“好久不见。”
于是在齐暖印象中从来没什么好脾气的人含蓄地微微颔首,语声淡得好似什么得道成仙的世外高人,“是有几个月没见了。”他静气平心地问候着,“玉照你,一切可好?”
“托夫君的福,都好。”奚玉照上前几步,走到他的身前,捧起了他的手细细摩挲着,“只是夫君看起来清减了不少,潞川的事情我有听说,夫君辛苦了。”
“是不是没想到在师父面前,师公是这个样子的?”卞喧二人含情脉脉地交流时,叶鸾悄悄对齐暖道。
齐暖不语,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还是青梅竹马来着。”叶鸾接着道,“也不知道以师公的脾性,是如何在师父面前忍了这么久的……”
叶鸾对着齐暖吐槽之时,另一边卞喧垂下杏仁眼,顺势握住奚玉照的手,“先进屋再叙吧,你跋涉而来,不该过度劳累的。”
然而奚玉照却道:“稍等。我两个月前新收了个徒弟,还未同你们见过。”
她转头向马车的方向喊道:“司与——”
马车忽然又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在众人的目光中,一个白衣男子伸手调开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