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暖把漆木盒子放到了桌案上——衣服其实没有那么重,重的是这盒子。她抱着盒子从马厩一路走到司与的小院,再加上白日时连轴转地绣花,此时胳膊已经很累了。
她很自然地从桌案旁提起一个木凳,转而放到了司与的床边,之后又顺势坐了下来。
“师兄的身子如何?我听师姐说你暂时看不见了,其他地方可还有什么问题?”齐暖的声音来到了近前,司与又稍稍转了头来看她,这次倒是将方向对上了。
“没有了,只是看不见。”司与的声音听起来很闷。
齐暖觉得可能是因为他等了太久有些情绪,于是便放缓了语调解释道:“制衣师父受了风寒,没能按时把衣服做好。我在那搭了把手,日落时才制好,师兄久等了。”
司与沉默了下,微微抿起了唇,同时向齐暖的方向伸出了手,却因失明而错摸到了她的膝盖上。他似乎因为害羞而稍稍撤回了手,却不知因为什么又放了上去。“……你才是辛苦了。”他道,“一来一回折腾了这么久,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了……你要送我的,竟然是衣服吗?”
齐暖这才想起来她走的时候是卖了个关子的。
“不知道师兄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就做了两件外袍,一身就是你喜欢穿的白袍,不过我有和绣娘一起绣了些花纹;一身是我以为师兄可能想换个风格,偶尔也穿穿黑袍……不知师兄喜欢哪个?”齐暖绝口不提自己将给他一个惊喜这茬忘记,干脆顺势直入了主题。她扫了一眼他放在她膝上的手,手上有些暖意传来,不复先前的冰冷,然而她没对此表示什么。
“黑色?”司与已然缓缓将手收了回去,轻轻捏起了自己的下巴,微微歪了头,有些茫然地道,“你觉得……我会喜欢黑色的袍子吗?之前倒确实是没穿过呢。”
摇红烛影之下,他身上的白衣跃动着温暖柔和的光,长长的影子却湮入内侧的帷幔深处。齐暖眯了眯眸子,问道:“所以师兄是喜欢黑色的那件?”
“但是白色那件,却也是你的心意。”他轻轻叹了口气,“只能选一件吗?”
“齐暖可没有这么说。”齐暖的语意中已然带了几分促狭,“不过若师兄收了礼物,却将它们束之高阁的话,齐暖会伤心的。”
“我可不敢保证明天。”司与更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抓了抓头发。
“那就是师兄的事了。”齐暖最后以一句话为送礼这件事收了尾,“装衣服的盒子我放在桌子上了,师兄明天醒来再决定也不迟。不过以我现在来看,师兄倒是欢喜得很。”
司与默了默,却是问道:“夜已经深了,你还在院中休息吗?”
齐暖点了点头,却又想起这人现在还是瞎着的状态,实在不好为难他,便补了一句:“明天我还要随师公上一趟九巍山,再折腾回神医门,便更累了。”
“九巍山?我也随……齐暖去。”司与下意识地接道。
“师兄方才不是说了?可不敢保证明天。”齐暖笑笑,已然站起向门外走去,背着向他摆了摆手,“师姐明天会随我们一起去,师兄不必挂心。夜深了,师兄硬熬了一夜,也该休息了。”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随后的,又是一道关门的声音传来。
司与维持着目送她的姿势,在烛光后等了许久,才抬手,缓缓摘掉了面上覆着的白绫。
他下了床,趿着鞋准确无误地走到那张放着漆木盒的桌案旁,将漆木盒打开了。
入目是他不知为何,一向最厌恶的黑,然而司与却无视了那发自内心的厌恶,轻轻地将手放在了那柔软的布料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
她发现了。司与有些悲哀而又有些无奈地想。即使是说动了叶鸾替他隐瞒、即使是掩住那双内中一片死寂的眸子,他拙劣的演技也没能将冰雪聪明的她骗住。
她一向进退得宜,处置得当,若有那么一丝冲动,也是为了那个疯言癫语的他。如今他在下午时候因为卞喧的一剂药汤彻底解了毒,她便又会退回原地了。
可他不想,从见到齐暖的第一面起他就不想。齐暖的身上,好像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力量,他抗拒着这力量,厌恶着这力量,却依然忍不住地被她吸引,就像是手下的这黑袍。
司与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啪地一声将漆木盒盖了回去。
他强迫着自己从那些暧昧不清、晦暗不明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近乎冷漠地想——
只有这一晚上。
明天不能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