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与正想反驳些什么,却在将开口的一瞬间觉察到了齐暖话中的玩笑之意,于是话到了嘴边便变成了:“既如此,我还想更贪心些。”
齐暖面上微敛,她合上木盒,往前倾了身去,眯起眸子看他:“哦?师兄还要如何呢。”
“便邀师妹与我共醉一场,剑饮山林。”司与这才将一直提着的酒和吃食放到了桌上,他鲜少这样称呼齐暖,这两字自他口中吐出时莫名多了些低徊婉转的意味来,司与抬起眸子静静地回望着她,这一眼便如石坠幽潭,一浪千层。
“我酒量可是很好的。”齐暖干脆将双肘放在木盒上,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木盒。
“非是拼酒。”他道,“酒不醉人。”
“那师兄也要满足我一个要求。”齐暖了然,紧接着道。
司与没接话,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她的要求是什么——齐暖坐了回去,将红木盒往他的方向更近地推了推,眸中笑意盈盈,内中意味不言而喻。
“师兄久盼而被遗忘的贪心,也一并带上吧。”
两人再度收拾完已经到了酉时末,司与穿上那身被改成中衣的白色外袍,齐暖亲手绣成的银色凌霄花便在他的胸前绽放,流转着客栈灯笼中的暖光,配上他妖冶昳丽的浓艳与那件纯黑的外袍,便显出一种公子王孙的华贵雍容与不可接近的气度。
然而他望向齐暖的眸中却绝无这样的冷艳。司与对齐暖轻轻勾起了唇角,温澈清宁便如烟云般氤氲在他那双好看的柳叶眼中,情愫万千便在不经意间被周围的暖光晕染了出来。
也许是客栈太有钱点了太多的灯笼;又也许是春夜也染上了几分日间的炎热,齐暖瞧着他这样,脸上莫名地就烧得慌。特别是他还用玉冠束起了自己柔顺的发,那如墨如缎的发潇洒地倾斜而下,又为他在雍容之间平添了几分江湖剑客的风流,如果他此刻再拿着一把剑挽个剑花……齐暖的视线忍不住向下落去,然而却没有找到他的武器,思绪不由一滞。
她觉得莫名心虚,轻咳了声掩饰地问:“师兄不是说要剑饮山林么?我似乎没有瞧见师兄的剑。”
齐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她之前在元寨时见到司与拿着的那把银色短剑,他中毒前是将那把剑塞给她用了,不过之后他们回到门中,她也就还了回去。那把剑她瞧着他用得顺手,应该是他常用的武器?然而她和他出门这一路来,都没见到它。
司与闻言一怔,反应过来却道:“我的剑?它就在这里。”他抬起手来,指了指她一直抱着的红木盒子。
这话一说,愣住的人却变成了齐暖。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着红木盒,看了几刻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说的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师兄是说,你把自己随身的那把剑给……熔掉了吗?”那把剑尽管她没有好好瞧过,但依然记得是把不多得的好剑。
司与点了点头,眸中全无不舍之意,而是带了些隐约的紧张与期盼:“我原不打算提这件事的。”
齐暖读懂了他眸中所有的情绪,垂下眸去轻轻叹了声:“师兄,你这又是何——”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司与已经上前一步,像是她提议出行时那般动作,握上了她的手腕。
“走吧。”他看着她的眸光亮得依稀如他中毒时候,“去晚了可就没有好花可看了。”
齐暖本只是随口一提试剑的事,即使是试剑也没打算在镇子上试,然而计划临时更改,她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司与倒像是借买酒那会儿将小镇周边逛了个透彻,驾着马带她一路直奔到了离镇子不到十里的一处蓝花楹林之中。
新月既出,在茂密而随微风的蓝紫花朵后不争不抢地点着一星幽微的莹芒,夜风吹拂,那花朵便簌簌地自枝头飘落,像下了一场紫色的雪,绚烂而梦幻。齐暖远远地就瞧见这片蓝花林海,早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然而当她伸出手来试图捧一朵花,而春风解意,将两朵蓝花楹轻轻地送到她掌间之时,齐暖忽然便有了种流泪的冲动,为这一片无声无息包裹了她的温柔。
但司与还在她身旁沉静地站着,所以她生生地忍下了这样的感觉,但依然还是转过身去,真诚地望着他道:“谢谢师兄,带我看到这么美的花海。”
司与却没有应这一声谢。自上马后他就一直替齐暖拿着红木盒,此时在漫天飘落的蓝花楹后,他轻轻将那盒子打开,澄澈的眸柔和地望着她:“来试剑吧。”
于是齐暖再一次意识到他就像他身后的无言吹拂的春风与无声飘落的蓝花楹般,再客气便显得她造作了。
“那我献丑了。”齐暖唇角微勾,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将鸣春取出,轻巧地挽了个剑花。
她今天穿了身月白色短衫,下面是件白青渐变的合围百迭裙,都是极普通的款式,然而在她身上,在手持银剑剑指天穹的她身上,便显出迥然不同的意味来。她持剑划下的每一道剑气、弯腰拄剑的每一个后翻、落地扫剑带起的每一阵气流,都自有她的一派洒脱优雅、清泠凌厉。
在有些黯淡的月色之下,她手中这抹游动如银雀的惊芒似流星般划破夜风与花海的宁静,带来一阵轻快却并不过分锐利的嗡鸣,如大地春回,剑尖聚起群青蝶翅,随着她的动作排空而上,翩翩而振翼入冥夜之间。
齐暖的内力底子打得早,但作为一个世家小姐,她要学的东西是那么多,在出行有随从护卫的情况下,内力与武功的修行自然不能说排在前边。她虽然断断续续地练了点,到底不成体系,此刻虽说是舞剑,然而舞蹈的成分却更多些,说难听点,便也只是个花架子罢了。
然而司与在一旁静静看着,却是看得认真,眼里唇边不自觉地便染了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