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阵之中，大风吹彻，所有数百年前的幻象俱作烟尘消散。若齐暖在此，便能发现此时此界无限接近于她在九巍山上面见神灵所视，天若笔墨，地似宣白，繁星倒悬、九泉逆流，混沌一片。

而游肆和岳歌与站在天地之间，一着黑一着白，岳峙渊渟分守两端，无限接近又无限离远。

游肆仿佛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假人，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即使是岳歌与刚才抛出了自己最大的底牌，他面上也并没有什么波澜起伏。

“你实话同我说，你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封印解开的副作用？”岳歌与想到什么，便直接问出了口。

游肆闻言，面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可那微微勾动的唇角却依然显得僵硬得很。“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游肆的妹妹？游肆的敌人？还是……赋生游肆之人？”他如此说着，提起自己名字时的语气，也像是陌生人一般。

岳歌与皱了皱眉头——她想起游肆开梦阵之前的表现，彼时他记忆虽然未复，然而对她眼中的恨意是那般真切，那才合乎常理，合乎她心中隐约期盼。

而不是现在，他和他说话的语气，看向齐暖的目光，都一模一样，没有分别。

“最后一个。”岳歌与才回他之前的问话，她盯着他明显异样的金眸开口，“我要你答。”

—

长夜将尽，拂晓却欲至未至，纷至杳来的脚步声撞破最后的夜晚，既定的两双人影却始终未见踪迹。

左璋出动了全城的士兵衙役，紧闭潞川八座城门，未先寻到卞喧与奚玉照，倒是先碰见了隐藏在潞川已久的元寨中人。后者不由分说便持刀剑毒药迎来斩杀，因着受过多年训练个个武功不凡，普通的衙役难以抵挡，一时间竟然死伤不少。

同在寻人的齐暖、叶鸾同司与自然也受到了他们的攻击，齐暖战斗力本来就有限，又因来得匆忙没有带鸣春剑，此刻更是捉襟见肘，处处狼狈地闪避着。

司与倒是一直为她挡着杀招，但元寨中人好像就是冲着齐暖来的，招招都绕着远处的叶鸾与近处的司与走，纵然司与內力深厚，面对这十余人从不间断的密集攻击，此刻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看着眼前的激战，齐暖不由咬牙。事实上当她猜出奚玉照和游……岳歌与，她还没有习惯这个新名字。当她猜出她们是一伙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注定也是要遇险的了。可这攻势也太密了些，她余光已经瞧见还有源源不断增援的元寨之人了，若司与还是司与，迟早是要挡不住的，可是……

齐暖狼狈地往后一滚，勉强躲过了刺客的杀招，顺势握住锦囊，在重新起身的间隙取出了常备的迷药粉，对准每个向她刺来的人便是一撒。

她当然不能只靠司与，这劫难她也要自己面对才好。凝聚了自己微薄的內力于掌间，瞅准对手武器薄弱的地方，齐暖照手便是一掌拍出，铁刀就此应声而断！

对手迅速弃刀用掌，也学齐暖似要和她对掌，齐暖贴地倒飞而出，露出身后司与的身形，而后者持剑迎上，凌厉一削，对手手掌就此被挑飞而起，喷溅出半尺的血花来。

“若能的话，留活口！”齐暖一面躲避着攻击，一面喘着气扬声对司与道。

司与本欲直接杀人，闻言便变杀为伤，将剑捅进了对手的腰腹之中，而后者踉跄倒地，却不等司与反应，竟是迅速咬了牙后毒药，自尽身亡了。

“我尽量。”他叹了口气，又旋身而起，向下一个人攻去。

—

“既是生身之人，游肆焉敢不答。”游肆将勾动的唇角放了下去，他毫无羞耻之意地解开自己的衣服，将自己的胸膛展露给她看。

于是岳歌与便悚然看见——“你疯了？？”

饶是以岳歌与行事恣意，此刻也不得不为她之所见而感到震惊，“你就这样恨我？非要这样做不可吗？？”

游肆垂眸，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心口处，就抬手将衣襟合好了。“我的爱与恨，到底都是你给的。”他抬起眸子平静地望着她，“既然已经给了，你此刻惊讶也并无任何意义。”

岳歌与闻言一默，她难得地避开了那道过分坦然的视线，而就在她不知如何作答之时，却是游肆主动开了口：

“说到这里，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许久，现在时间正好，我也就顺便问了吧。”

“……你讲。”岳歌与心中五味杂陈。游肆说得没错，他一生的苦难都与她有诸多关系，她一面盼着他知道她是谁、堂堂正正地恨她、与她一决，又盼着他不要太恨，因为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挂念之人，她总是为他而来的，可这两种情况注定不可能同时存在，就如他方才所言，她既然已经做了，此刻就不能后悔。

游肆不知岳歌与心下复杂，只顺着她的话开口，继而缓缓递出那个萦绕他心头两百年，因封印而被遗忘，此刻又重新忆起的问题——

“怀泠。”提起这两字时游肆的心口还在一阵一阵地发着酸痛，然而他将自己身体的异状全然忽略，只定定地望着岳歌与，将她的任何一份微小的神情都盯得很死，“她在飞升之前，又是谁？”

—

司与三人用尽气力杀敌，特别是司与所出的剑更是隐约染上了金色的剑气，齐暖猜想那大概是他不知道怎么将灵力转化为內力使用的法子因为连续战斗渐渐失去了效能，而司与似无所觉，面色苍白地再出了一剑，终于在和叶鸾二人的前后夹击之中将在场所有的元寨之人尽数杀除了——没办法，他们自尽的动作过于熟练，司与二人竟然没能找到机会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