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抬眸看清来人后,脸色阵阵泛起了白。
过来打招呼的女子唤为陆柔,本是青州通判的庶女,与她也算是手帕交。只是半年前因为一则婚事,二人闹掰了。
那时她已识得珩舟,并不想应承嫡母安排的婚事。
说起来那婚事还真不赖,是金匮的富户。
士农工商,商虽为末位,若说嫁娶,去富庶商户家做主母,确系当时的她最好的选择。
然而,宋婉还是拒绝了。
珩舟,珩舟……
情窦初开的少女,是很难摒弃第一次动心之人的。
当时珩舟受了伤,躲在她房中养伤,就算是为了报他的救命之恩,她也绝不能在那时许配人家,女子配了人,就得躲羞,关在绣楼里一直到嫁人前都不能露面。
这样她还怎么去给珩舟买药换药了?
当时对于宋婉的拒婚,金匮富户李风霁李公子觉得蒙受了奇耻大辱,不仅不放弃,还较上劲儿了,非要求娶她不可。
宋婉绝食明智,说是誓死不愿嫁商户。
却不知这话怎么就落到了李公子耳中。
后来李公子竟与陆家结了亲,陆柔得知宋婉先前的拒亲,生了好大的气,心中到底憋闷的很,都是庶女,嫁商户做主母已是极好的选择,自己顶满意的婚事,怎就让她这么瞧不起?
如此一来,手帕交算是彻底绝了交。
说起来,宋婉已一年多没见过陆柔了。
陆柔如今珠玉簪首,满面红光,身着鎏金织锦百褶裙,身上披的袍子袍角坠着珍珠和玛瑙,行走间闪烁着光芒,身后跟着四名小厮四名婢女,簇拥着她走来,富贵无比。
而且出行不用帏帽遮面,想来这便是商户家的自由自在。
宋婉见昔日好友嫁的好,羡慕是有的,并无嫉妒。
让她感到烦躁无措的,是沈湛并不知道她并非姐姐宋娴,替嫁这事万不可被揭露。
“怎么不认识了?”陆柔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听说你后来嫁了人,我当时嫁给什么皇亲国戚了呢。”
说完,上下打量着宋婉和沈湛。
尤其是在看向沈湛时,竟一时忘了挪开眼睛。
这人也太俊了吧!
只不过……分明是极其精致的俊眉修目,看向人时那眸光却令人无故的发怵。
那身棕色粗麻布衣衫,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财富地位可言,可穿在他身上却像是提高了许多档次……有种飘飘欲仙的淡泊之美。
陆柔本觉得自己夫君都够英俊了,与此人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湛看着宋婉极尴尬的样子,心里明明不快,却还想着方才生出的试探她的想法。
宋婉看着陆柔开口道:“我是嫁人了,夫君虽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却也待我极好。”
说罢,十分自然地牵起沈湛的手,朝他眨了眨眼睛。
沈湛微微一怔。
“见你如今过得好就好,我们就先走啦。”宋婉道,作势拉着沈湛就要走。
陆柔做梦都想让宋婉怄气后悔当初的选择,哪肯错过这样好的炫耀的机会!?
她上前亲亲热热地拉住宋婉,“着急走什么呀?妹妹到了金匮城,我怎能不尽地主之谊?上我们府中与我说说话吧,我们姐妹都多久没见了?”
“府中正做老夫人的寿宴呢!晚上就开席!”陆柔很是真诚,“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我想你想得紧呢,听说你嫁人了我还遣人去打听,可你那嫡母怎么都不说……”
“既姐姐如此热情邀请,那就去!”宋婉打断她道,而后看向沈湛,“夫君,你说是吧,姐姐家办寿宴,我们赶上了也得去祝贺祝贺?”
她朝沈湛无声地做口型:“有吃的。”
他刚才不是说饿了么……
沈湛:“……听你的。”
*
进了李府大门,影壁后正有一个人往外走。
宋婉满心想的是别让沈湛饿着,并未抬头看那人。
而在前面带路的陆柔停了下来,对着自己夫君道:“夫君你看谁来了?你我都认识呢!今日恰逢老太太做寿,我便邀她与她夫君一同来了,一是我与宋姑娘许久未见,二来也想让她沾沾老太太的喜气……”
说罢,陆柔有意无意瞥了眼宋婉的粗布衣衫,“宋姑娘现在也不容易呢……夫君你不介意吧?”
李风霁眉目冷淡,讥诮道:“宋姑娘赏光登我家大门,那必然是不介意的。”
能够看曾经拒绝自己的人落魄,那是人间一大快事。
李风霁瞥了眼宋婉身后的沈湛,一时有些恍惚,不是因为此人虽穿布衣却通身矜贵气度,而是因为他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李公子何出此言呐?”宋婉十分诚恳,装傻,“今日府上寿宴,我与夫君多叨扰了。”
李风霁哼了一声便往府里走了。
这一路跟着引路婢女,宋婉细细打量,这李家宅子从外头看着不大,进来后却别有洞天,有些物件鎏金的工艺甚至要比得上王府,极尽奢华。
宋婉不意外一个商户能富贵,金匮城历来富庶,连皇帝早年征战扩张大昭版图的时候,都少不了金匮城的富户们捐银子。
据说是一块砖头掉下来能砸死好几个巨贾。
宋婉意外的是,这李府中用的很多东西物件,规格竟和王府类似,比如上房屋顶的歇山转角、琉璃青瓦,还有九曲回廊的朱红色抱柱,马车的尺寸。
方才惊鸿一瞥瞥见的龟鹤延年灯,那灯下压着的乌龟并不是龟,而是龙生九子之一的鼋。
这便是逾矩了。
陆柔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若有所思的宋婉,以为她是没见过好东西,粗陋浅薄,被李府的富贵景象惊呆了。
沈湛没被人用这样不客气的目光看过,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一脸森寒地跟在宋婉身后。
陆柔不小心撞上他的目光,心头一凛,连忙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