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女儿的能耐,洛楹一开始是骄傲。但骄傲过后,又不免担忧。这倒不是因为秦怀玉叛逆,她无法左右,而是“天妒英才”的例子数不胜数。
封狼居胥的霍去病,火烧赤壁的周公瑾,以文扬名的王勃,诗惊神鬼的李贺……虽然秦怀玉未必能像这些先贤一样青史留名,可官场诡谲,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没有靠山的少年,如何走得稳?
除却身外之物,她现在,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
喝完那碗汤后,洛弢又叫王萍送了饭菜进来。他陪着洛楹用膳,听这位嘴碎的姑姑絮絮叨叨半晌。追忆亡夫,缅怀亡子,担忧幼女,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说教和典故。耳朵早起了茧子,只是不好发作。
好容易等到她话毕,有了见缝插针的机会,洛弢当即起身一拜:“姑姑的教诲,侄儿谨记。”
“只是,表妹到底年轻,容易上当受骗。就算她尊重亡者遗愿,也不该越过您,做主抬对方进门,给表哥冲洗。就此,也足见那个乡下女人的心机!”
“不仅替自己谋了桩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婚事,而且三言两语把青瑜也带偏了。这么个祸害,继续留在府里,侄儿真怕您家里……这自此,不得安生啊!”
“你倒提醒了我……”填饱了肚子,精力也在慢慢恢复。于是说起便宜的儿媳,洛楹又能像先前那样,眉头紧拧,柳眉倒竖:“至今,我连她这方神圣的尊容还没见过。”
“堂都拜了,身份我也看在兄妹俩的面子上认了。她作为新妇,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吗?就算我们这样的人家,不需要媳妇动手伺候舅姑,晨昏定省总要有的。”
“她粗鄙无礼,我作为婆母,理应管教一二。不然,日后带出去,岂不是要丢秦家的脸?”
洛弢欠身附和:“理应如此。”
此话一出,洛楹当即拍板,对侍立在侧且沉默不语的王萍道:“王萍,你带两个人,去把少夫人‘请’过来坐坐。就说,我想见她。”
“是!”
闻言,低着头的洛弢,不免暗笑。毕竟,秦家越乱,对他愈有利。秦怀玉再能干,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明年三月份的春闱,她势必得进京赶考。而他姑姑,不擅长打理家业……
“阿嚏!”
吃完热乎乎的羊肉汤饼,刚踏出房门,感到一阵凉意的秦怀玉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这时候,廊下的白纸灯笼还被风托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声。无聊时也曾读过些“歪书”的秦青瑜,此刻,脑子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志怪小说中虚构的形象。
“娘子。”
“谁?”
“娘子……”
“谁!”
迅速张望了左右,发觉视线里一个人也没有的秦怀玉,开始在心中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
见状,扭伤了脚的翠霞忍痛往前爬了两步,提高了声调又喊:“娘子,小的在这儿。”
“翠霞,你怎么来了?这是伤到了?先别动!”秦怀玉舒了口气,快步走近,蹲了下去。
看出了流盈对婚礼后仍歇在她院子里施芸的不满,秦怀玉就把稳重的婢女翠霞留下照顾新嫂嫂了。其余人手,暂时去做别的活计。所以,她不明白,本该老老实实待在瑶光轩的翠霞,为什么会带伤出现在这里。
“娘子,不知为何,这大晚上的,夫人非要唤少夫人过去。院子里只有我一个,拦不住王嬷嬷和她领的三个婆子。”
“啊——”
迅疾短促一声的轻响后,剧烈的疼痛使翠霞张开嘴巴,发出了声惨叫。秦怀玉替她拉上鞋袜,这才起身,朝她伸出手,温声道:“没事了,这两天少活动。我现在去瞧,你自己慢慢走回去,可以吗?”
“不行的话,就等我回头叫人来搀你。”
翠霞搭上她生了薄茧的五指,借力起身。试着扭了扭脚腕,发现果然不疼了,就是关节还有点火辣辣的。见秦怀玉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忙点了点头:“谢谢娘子,我能行的,您快去吧!”
“好,你自己小心。”秦怀玉颔首,把她扶到墙边后,立刻收回了手。而后转身就走,步履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