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猷乾拿假的妈妈欺骗她时,她意识到结果或许比想象中更加糟糕。从老墨山回来后她就不想找了,就当妈妈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着吧。
晚礼服束缚住她的腿脚,爬行的动作笨拙而缓慢,到达母亲的坟前时,她沉沉地扣下三个头,心底积攒十三年的心里话,半个字也没说。
烈日炎炎,坟上的花朵萎靡不振。
妈妈的尸骨滋养了它,在孤寂的岁月里,它也同样扮演了陪伴的角色。丁甯想,白花和妈妈应该都舍不得彼此。
安亦阳始终关注丁甯的一举一动,见她不吵不闹乖乖听话不由得松了口气,见她把白花放入掌心,赶紧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本书籍。
丁甯接过书籍,小心翼翼把两朵白花放进内页,却舍不得把书籍合上,痴痴呆呆地盯着花瓣。
这时候,白人男子带领火化场的几个工人走进来,安亦阳的视线不得不从丁甯的身上抽离,转过身和他们交涉,几个男人刚交谈没几句,就听见一声异响。
白人男子身为警务人员经验丰富,听出来那是从人类喉咙里发出的,不正常的响声。准确地说,十米之内有人吐血。
从安亦阳的角度看过去,坟前的丁甯不省人事,鲜血染红手边的书籍,原本洁白的花瓣变成加色的标本。
丁甯梦到了黎念之。
她和黎念之的情感,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妈妈。
认识念之的时候,她二十七岁;妈妈离开时也是二十七岁。
妈妈的右手手腕上,有一个心形的胎记。
就在她去云岭的前几天,念之朝右手同样的位置,文了一个和那个胎记同样颜色,同样大小的纹身。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丁甯突然相信灵魂穿越的说法,天上的妈妈知道云岭是可以解开所有谜团的地方,所以把灵魂附着念之身上,给她指引,同时陪她度过一段,如孩童时期快乐的时光。
按照当地的习俗,遗骨火化后需要举办简单的仪式,骨灰带出境则必须去当地政府登记。在丁甯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安亦阳征求过她意见,她意识还算清楚,能够点头和摇头,所有手续办妥,他怀抱白瓷瓶来医院探望她。
安亦阳问丁甯饿不饿,她像听不见似的,只眼睛不眨地盯天花板看。
医院里就有病人家属做饭的地方,他从商店买来饭盒和米菜油盐酱醋,很快,小米粥和两个清淡的小菜出锅。
米粥送到嘴边的时候,丁甯没有拒绝,嘴巴张开老大,比隔壁病床的小孩还要乖巧,也不挑食,喂什么菜吃什么菜,很快把饭盒里的东西消灭掉。
帮她擦完嘴,安亦阳把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放入她的掌心,骸骨的脖子上挂着这块白金怀表,淤泥掩盖十几年仍然璀璨夺目,它是妈妈的遗物,也是妈妈留给女人的唯一念想。
他想,她应该喜欢一个人回忆,便告诉她要去洗碗筷。
丁甯当然认得这款白金小圆盘,爸爸说它是传家宝。怀表打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里面镶嵌着一家三口的照片,她和爸爸妈妈唯一的合照,八岁生日的当天,爸爸赶马车带他们到县城拍的。
小丁甯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呵呵地坐最前面,爸爸和妈妈相依相偎,眉眼弯弯面若桃花。
那时候,他们还不到三十岁。
丁甯关于父母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他们最美好的年纪,她没想到,父母的生命也停留在他们最好的年纪了。
小丁甯拥有第一张全家福后的两个月,永远失去了爸爸。
十三年后,她又永远失去了妈妈。
墨色的夜晚寂静无声,晚风热乎乎的,透过窗户吹进来,病床边的安亦阳陷入沉睡,这几天东奔西走,累坏了他。丁甯把衣服披上他的肩膀,独自走出病房。
刚到医院门口,他便追出来,看穿她的心思,温柔偏过头轻轻说:“我陪你去。”
白金链子简单修改,丁甯把怀表戴上脖子,像极了爸爸妈妈沉甸甸的爱,指肚摩挲怀表上的花纹,她点了点头。
古木镇的人生活节奏缓慢,天黑过后两个小时街道上已没几个行人,街道两旁的热带植被高高耸立,显得底下的两个人特别孤独。
危楼的大门被钢筋焊死,两人沿围墙前行,停留在丁甯妈妈埋骨地的墙外,回忆往事难免入神,直到安亦阳轻轻推她的胳膊,丁甯才发现面前站了个人。
安亦阳的语气中的兴奋难以抵挡:“他问你怀表哪里来的?”
男人又小又矮,一张毁容的脸狰狞恐怖,衣服破破烂烂,左腿短了半截,应该是天生残疾,手里的破袋子散发难闻的气味。
丁甯和他几乎同时说出两个字:
“是你”
没错,正是之前阻止丁甯跳墙的人。
激动难掩,又是撇脚的中文,矮小男人尖声道:“这思安兰的东西,怎么在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