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温柔又冰冷的雪
圣诞节假期前夕,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纷飞在霍格沃茨城堡上空,让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无心学习。
就连一向埋首苦读的赫敏·格兰杰——这个扎根图书馆的霍格沃茨的异类——也不得不承认,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霍格沃茨,美得让人浮想联翩。
她猜想,假如有人骑着飞天扫帚,从半空中俯瞰霍格沃茨的话,可能会发现霍格沃茨像是撒了糖霜的一整片精致的姜饼房子,或者是麻瓜世界里某种会唱歌的、飘扬着雪花的水晶球里的城堡模型。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猜想——从高空的视角来猜想?赫敏忽然疑惑起来。
似乎,那场由某个斯莱特林男孩任性发起的、历时五分钟的飞行,至今都对她的思考方式有着深远影响。
德拉科,那个像雪一样温柔、又像雪一样冰冷的男孩子。
偶尔地,在课堂间隙或者走廊里,赫敏会听到那些斯莱特林们在小声嘀咕,“马尔福理当如此,你可不能指望他对你平易近人,他们家的人本来就性格高傲。”
高傲吗?他私下里对她很平易近人啊,赫敏迷茫地想。
“我想,他控制笑容的神经系统出了故障。”某天寝室夜话,拉文德对帕瓦蒂说,“我劝你看看别的男孩,马尔福也太冷淡了,还是个斯莱特林。”
“我知道,我本来也不喜欢斯莱特林——他们总是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帕瓦蒂不以为然地说,“只是单从相貌上来说,马尔福长得还不错,不是吗?你很难不注意到他。”
“也就板着脸能看看——说不定他笑起来很丑呢!”拉文德嘻嘻哈哈地说,“所以他才不敢笑。”
才不是呢!赫敏躲在床的帷帐后面,愤愤地想,他笑起来分明好看极了。
赫敏见过他笑的样子。他带她飞行,从飞天扫帚上下来的时候,曾经笑得那样热烈灿烂,像是夺目的太阳,眼睛里有星光。
他后来再也没那样笑过。他总是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样子。
这么一想,变形课上做搭档的时候,他也从来不笑,总是板着脸,显得相当严肃。
可这并不代表他对她不友好。
假如他们正面对面谈话,或者一起在图书馆学术,或者做课堂搭档,他对她的态度总是很和气的,对她说话也总是很有礼貌,甚至隐隐约约地在“特殊照顾”她。
这种特殊的感觉,微妙地体现在某些只有当事人才能注意到的细节里。
无论是什么课,假如她走到他身边的空位来,打算坐下,他会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瞥她一眼,然后替她拉开凳子——她从未见过还有哪位学习搭档会在意这种事——事实上,他对别的学生似乎也没这么贴心。
图书馆缺座位的时候,当她打算原地坐着或者站着,自我折磨地看一会儿书,他十有八九能从某个书架后面走过来,“一不小心”捡到她,把她带到那个她永远没法自己找到的、舒适无比的私人空间,把她好好地搁在某张软趴趴的扶手椅上,让她能坐着看会儿书,还要给她泡上一杯热茶来喝。
他愿意回应她在任何地方对他所打的招呼,无论身边是不是有一堆斯莱特林起哄。不过,他不怎么主动向她打招呼,除非她抱着一堆摇摇欲坠的书在城堡里走。只有这种时刻,他才愿意主动些,不仅突然学会了打招呼,还会顺手帮她拿书,一直走到她的目的地为止。
他是在“特殊照顾”她吧?赫敏疑惑地想。
也有可能是她自作多情。
有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他凝结在她身上的视线,可她回头去看的时候,他却在凝视着别的地方。
若即若离的男孩。
她都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关系,算不算得上是朋友。
非必要的时候,他从来不会主动找她。似乎只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才会主动接近她。
等她一切安好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地走掉了。而后,他冷冷淡淡地与她保持距离,甚至吝于与她眼神交流。
就好像他不想沾惹什么麻烦一样。
可是,当她主动去找他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他从来没表现出过厌烦的情绪,甚至于,他的脸色会比平常缓和一些。
她能感受到他的某些体贴入微,甚至有一些殷勤周到。当她足够靠近他的时候,他表现得与冷淡毫无关系,而是让她感触到他藏起来的某种温柔。
他们的谈话总是很令人愉快的。谈到尽兴的时候,他会短暂地对她微微笑一笑——非常偶尔的情况下——而后,他多半会立刻把那笑容撤走,表情立马苦大仇深起来。
谜一样的男孩。他给人一种故弄玄虚的感觉,甚至有些神神秘秘的,可这并不招人讨厌,反而引起了她探究的兴趣。
她开始观察他。
他懒于多言。甚至于,能用一个单词回答的话语,他就绝对不会用句子。
他疏于微笑。除了应付教授们以外,他对所有人都不笑。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淡淡的,带着冷静的风度和厌倦的神态。
这样比起来,他对她说的话还算是多的了。比起他那些同侪来,他对她的态度都称得上是“史无前例般的热情”了。赫敏心想。
可不知何故,即便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些斯莱特林们依然很服气他。他们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礼堂的餐桌上,总有一些斯莱特林的学生簇拥着他,在他周围高高兴兴地吃饭说话,以他马首是瞻,对他冷淡的态度习以为常。
这简直毫无逻辑,一个冷淡的男孩怎么可能会得到友谊之树的垂怜呢?
难道,斯莱特林们遵循的是另一套交友准则——在这个学院,越冷淡的人越受欢迎吗?赫敏疑惑不解地想。
在格兰芬多们的交友准则里,越是开朗、奔放、热情的人,才越受欢迎。比如她的室友拉文德·布朗,来霍格沃茨的第一天,就把整个格兰芬多学院的人都认全了。
拉文德有一种特殊的才能——她能跟所有的格兰芬多都迅速打成一片。无论是谁,她都能热络地同对方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话。
可瞧着德拉科那副冷淡的样子,大概不可能像拉文德那样天赋异禀,迅速就把全斯莱特林学生的喜好都了如指掌吧?
他又是凭什么,让斯莱特林们总是忍不住想要簇拥着他呢?
就好像她,总是忍不住想要与他做课堂搭档,即使他不爱笑。
赫敏·格兰杰,你又是为什么愿意同他做搭档,一次又一次呢?她反问自己。
唉,像雪一样温柔、又像雪一样冰冷的斯莱特林男孩。
格兰芬多女孩怅惘地叹口气,从走廊边探出头去,仰面去看天上轻飞漫舞的雪花,不由自主伸出手臂去——几片晶莹的雪花飘飘荡荡,像是烟灰色的天空所馈赠下的礼物,它们随风而下,若无其事地吻在她的掌心。
点点滴滴的冰凉,在她温热的手心瞬间融化,只留下浅淡的水迹。
赫敏被冰凉的触感冻了一个激灵,甩掉那些带着冷意的小水珠,往手上呵热气,眼中露出些活泼的情绪。
她微微一笑,忽然觉得开心了点儿。把雪花引发的猜想甩掉,她继续抱着几本书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女孩完全没发现,自己仰头接雪花的样子,被一双淡灰色的眸子看在眼里。
德拉科当然看到了她。
廊边逆着光的女孩,像是梅林在恍惚间所制造的幻梦。
她发间的绒毛被雪光映得清晰可见。她像一只误闯雪地的猫咪,从头发丝儿到尾巴尖儿都充满好奇。她随风微动的刘海上沾惹了几片雪花而不自知,望向天空的瞳仁很明亮。
她伸出走廊的手臂光滑纤细,毫无印记。
她尝试着去轻触雪花的模样,脆弱又可爱。
让人不忍去触碰的那种脆弱,让人觉得心碎的那种可爱。德拉科愣怔地看着她,心底泛起淡淡的凄楚感伤。
这是他少有机会见到的赫敏·格兰杰的另一种模样。
天真的、愉快的模样。令人珍惜的模样。
别想了。别打扰她。只要她能继续微笑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让她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去看她的书吧。
她最喜欢书,不是吗?
雪势变大了,簌簌地落下来,笼在他寂寥的脸上,呛在他凝滞的心间。
骤然从昨日回忆中惊醒,德拉科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回喧闹嘈杂的中庭。
学生们正在中庭放声大笑。韦斯莱孪生兄弟给几个大雪球施了魔法,让它们追着奇洛到处跑,最后砸到他的缠头巾后面,惹得一旁围观的学生们忍俊不禁。
最后,奇洛不得不狼狈地捂着自己的头巾,结结巴巴、怒发冲冠地宣布给关韦斯莱孪生兄弟扣分,并罚他们关禁闭。
“等等,为什么不把你们的天赋发扬光大呢?”德拉科快步追上前面的这对兄弟,同他们搭了话。
韦斯莱孪生兄弟显然对即将到来的禁闭毫不在乎,他们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李·乔丹私藏的大蜘蛛。此刻,听到德拉科的声音,他们停下话题,齐齐看了他一眼。
“让我看看,这不是马尔福家的小鬼头吗?”左边的韦斯莱感兴趣地说。
右边的韦斯莱朝着他咧开嘴:“好样的!我们全都听罗恩说了……
“……上次球赛你帮了不少忙!”
这一对兄弟勾肩搭背地问:“所以说,发扬光大是什么意思?”
德拉科回味着刚刚打在奇洛后脑勺的雪球,短促地、嘲讽地笑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在搞恶作剧方面很有天赋,为什么不鼓捣出点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呢?甚至,开家笑话商店?”
他至今记得,前世他匿名向韦斯莱笑话商店订购的一大批秘鲁隐身烟雾弹。
相当聪明的产品,确实挺好用的——虽然用它们做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像是可以吃了就把人变成金丝雀的饼干啊,假魔杖啊,让人流鼻血的糖果啊……”德拉科绞尽脑汁地回想着上辈子韦斯莱兄弟所开发的一些产品,比划着手向他们解释,觉得自己像个蠢货。
这样的行为显然不是一个高贵的马尔福应该做的。
但效果是显著的。韦斯莱孪生兄弟听及此处,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消失了,他们迅速对视了一眼。
他们明显对此很感兴趣。
“我们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个韦斯莱装作漠不关心地说。
“一个斯莱特林的建议往往会不怀好意。”另外一个韦斯莱探究地看着德拉科,似乎想要找出点他冷淡面孔下的真实想法。
“而且,恕我们直言,虽然你跟我们的弟弟有几分交情……马尔福家和韦斯莱家向来不是一路人。”韦斯莱孪生兄弟一唱一和地说。
“我明白。不过我个人非常欣赏你们的幽默感。所以这将是我的私人投资,与我父亲没有关系。”德拉科递给他们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一些初步的规划和合作协议。
“你们可以先看看,有意愿的话可以联系我。”德拉科故作姿态地对他们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他是不是发神经了?”身后,依然能听到这两兄弟惊讶的微弱声音。
“他确实发神经了……”翻动羊皮纸的声音,有些敬畏的口气。
德拉科一直盘算着把自己的金加隆花出去,进行各类投资,而非放在妖精们的古灵阁里发霉。马尔福家的金加隆虽然多,可也不能凭借着继承来的财富坐吃山空。
一个合格的马尔福要学会钱生钱,这样才能保证家族的不败常青。
在魔法界,他不能动作太大,以免被父母察觉自己的小动作。特别是家族已经涉足的领域,更是一碰都不能碰。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卢修斯很快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尝试干什么。
德拉科并不想让父母知晓这些。有时候,不见得把什么都说出来就是最好的,即使是对于父母。
韦斯莱笑话商店将是一项收益高且隐蔽性强的魔法界投资——他已经看到过一次韦斯莱兄弟的成功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没人会相信一个马尔福会投资韦斯莱。
还有一部分金加隆,他准备放到麻瓜世界几处位于英国境内的房产上;未来,还会慢慢涉足到货币及股票交易市场上去。
黑魔王从来看不起麻瓜,这也意味着,这些麻瓜界的投资,相比于巫师界的投资更安全。
以房产而言,他预备一部分用于收取租金,一部分改造成安全屋。狡兔三窟,一旦有了危险,这些不在明面上的房屋,可以暂时落脚。
没什么好值得惊讶的。尊崇纯血并不代表看不见麻瓜世界的好处。对于马尔福家来说,针对麻瓜世界的投资,从来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不必说,几百年来,马尔福家到底在威尔特郡附近兼并了多少周围麻瓜的土地;也不必说,马尔福家曾与麻瓜皇室保持着密切关系,家族里最不缺的就是名画、黄金、古董家具和各类珠宝;单就说一条,他们在麻瓜界的资产,如果要列举,恐怕要讲上三天三夜,才不过说完英国境内的那些。
至于巫师界的那个传言——几个世纪以来,马尔福家族成功地涉足了麻瓜的货币和资产交易市场——尽管在《国际巫师保密法》颁布后,马尔福家主们极力否认这些说法,德拉科却心知肚明,这些传言一点不假。
从11世纪到《国际保密法》正式执行的1692年,差不多七个世纪所积攒的财富渠道和关系网络,怎么可能一夕之间,说丢就丢?只不过从明面转移到背地里罢了。
至今,马尔福家依旧大量持有麻瓜货币。当本金足够多的时候,躺在钱堆上吃利息,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稳妥收益;更何况,与麻瓜世界的货币通过某种方式进行锚定,让马尔福家的财富跟随着麻瓜货币的通货膨胀一起腾飞,是那样顺理成章的事。
锚定,是多么甜美的一个词汇。德拉科想,那些穷困潦倒的纯血巫师家庭,假如能在这封闭的300年里,抓准任何一个时机,看一看麻瓜界扶摇直上的物价,都不致于凋零得如此惨烈。
这些情况是德拉科在父亲入狱后,尝试着去为马尔福家分忧,处理某些家族庶务才知晓的。
支撑一个纯血巫师家族的庞大财富,有一大部分汲取于麻瓜界,没有比这更令人觉得讽刺的了。
然而,对任何一个马尔福来说,金币在口袋里叮当作响的声音,都是最美妙的天籁。家族传统嘛,赚钱不可耻。
因此,当这辈子的德拉科,考虑起麻瓜界投资的时候,已经毫无心理负担,并不觉得有什么所谓“纯血巫师自降身价”的羞耻感。
话说回来,韦斯莱孪生兄弟是不是会有那个远见,答应他的投资计划,德拉科并不确定。
确定的是,这对兄弟之所以找奇洛的麻烦,大约是因为,他们觉得波特遭受了不公平对待。
毕竟,从结果上来看,波特失控的扫帚并没有惊动学校。
“我们曾经将奇洛对哈利施恶咒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了麦格教授,麦格教授也承诺将此事告诉邓布利多教授。”变形课上,赫敏气愤极了,她小声对他说,“但学校始终都没有惩罚奇洛!”
这个结果或许激发了知情人的愤怒,德拉科淡淡地想。别说韦斯莱孪生兄弟了,他同样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有些意外。
看来,邓布利多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似乎一门心思地想把奇洛,当成波特成长道路上的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