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的父亲不是——”赫敏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话说出口。她记得，罗恩和海格都不止一次地说过，德拉科的父亲以前支持过伏地魔。

“食死徒？”他黯然伤神地说，灰色的眼睛里水汽氤氲，像是在下雨，“黑魔王对谁都不会心慈手软的，尤其是背叛他的人……我已经在这条路上陷得太深了……我已经不能承受失败的代价了……”

赫敏从未感觉自己这么笨拙过。她急切地说，“别哭啊，我可以帮助你，你还有这么多朋友呢，别哭了，德拉科……”她掏出一块淡灰色的手帕，那是很久以前，德拉科安慰她时留在她那里的。

她想要帮他擦拭眼泪，手却被德拉科握住了。

“赫敏……赫敏……”他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深刻地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贪婪地望着她，像是快要渴死的人看向远方的绿洲。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似乎怎么也不舍得松开。

最终，德拉科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他苍白僵硬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色，艰难地、缓慢地说，“趁现在……还来得及……请你……离开我吧……不要……不要靠近我了。”

赫敏愣住了。她惊讶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嘴上请求她离开，可是赫敏却觉得，他眼睛里分明在请求她留下。

或许是她想多了。或许他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或许，她压根就没想要离开他，从来没有。

无论如何，她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在小瞧我吗？”赫敏涨红着脸，怒视着他，“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自私的胆小鬼吗？遇到危险就要逃跑，置朋友于不顾吗？”

他曾陪伴她，保护她；到头来，他遇到了危险，竟然会以为她能这样一走了之？

德拉科低下头，不敢看她。

而赫敏，发挥了自己的强硬本色。她用双手托起他苍白冰凉的脸，强迫他看她。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听着，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但是我可以跟你一同去面对！”

“但我不想！我不想你遭遇危险，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更不想你死——”德拉科的脸被搁在她温暖的手里，他看着她关切的目光，一下子哽住了。

光想一想那些可能性，他都觉得灵魂在阵痛，无法承受的痛。

他分明才捡拾起了自己的不甘心。

可是，他现在又要立刻丢掉这份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浑身疼痛。

可又有什么办法？他不舍地看着她，贪恋她温暖的手。

“你这个自大的傻瓜！”赫敏怒极反笑，她凑近他的脸，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是不是也同样不想你遭遇危险，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也不想你死呢？”

德拉科被她的怒火给吓到了。

他用那双黯淡的灰色眼睛看着她，瑟缩着，不敢说话。

“德拉科·马尔福，你在自以为是些什么？做出一副自我牺牲的鬼样子，你以为我稀罕吗？我想站在你身边，一起面对困难，而不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躲在阴暗的角落苟且偷生！斯莱特林们没有勇气，都是胆小鬼，对吗？那我分你一点儿勇气！格兰芬多从不缺乏勇气！要多少有多少！”她高傲地、怒气冲冲地说，眼睛里迸发的火光像是要把他心里的冰霜融化似的。

那些冰霜所化成的水，淅淅沥沥地从他眼里流出来了。

他僵硬的心脏又开始微弱跳动，鲜活地、自由地、充满希望地。

赫敏·格兰杰，她满眼怒火，她生气了。

她生气的样子耀眼极了，德拉科愣愣地想。

就像他最喜欢的那颗星星，Vega（天琴座），耀眼得让人拔不开眼。

“我拒绝远离你。你说，彼得·佩迪鲁逃跑，都是你的错，我真想不通。”赫敏瞪着他，“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你有很多事情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肯说。你今天必须得告诉我！”

“我——”德拉科脸上挣扎着。

“告诉我，好吗？我打从一年级开始，就老觉得你神神秘秘的；二年级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你是黑巫师来着。说真的，我不想再误会你什么了。你根本不是什么邪恶的黑巫师，你一直在偷偷做一些好事，却不告诉任何人。”赫敏没有继续释放自己的怒火，而是平静下来，咕哝着在他身旁坐下，把脸靠在他肩膀上，与他一起凝视远方夜幕、璀璨星空。

德拉科惊慌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正在撕扯下他面具的小姑娘。

“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表面上那样冷淡，我知道你心底很善良。你说你不勇敢，可你一直在保护我，甚至敢于去面对狼人。现在，你说你得罪了伏地魔，这更证明了一件事，你并不是拥护他的人，你是反对他的人，不是吗？”赫敏握住他冰凉的手，缓和了语气。

“别叫那个名字。”他瑟缩了一下，“拜托了。”

“好吧……神秘人。” 赫敏叹了口气，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暂且尊重他在称谓上的固执，“来，告诉我，你究竟偷偷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会被神秘人追杀？”

“你……真的敢于了解这一切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旦你知道了这一切，你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德拉科悲伤地垂下眼睛，掩饰住了其中一股复杂的色彩。

这是你最后一次可以离开这一切真相的机会了，赫敏·格兰杰。

你可知道，有多少次我想要把你握在手心里，可是怕你讨厌，而不敢握住？

有多少次，我想干脆抓住你，可是怕伤害你，而不敢抓住？

你可知道，一旦你上了我的船，我可能就再也不会想要放开你了？

就算你害怕、后悔、痛恨我，我也不想放开你了。

你能承受这一切吗？无论真相，还是我？

“是的，告诉我。”赫敏毫不犹豫地说，用那股一如既往的天真热情烘烤着他湿漉漉的心，像是给他的灵魂施加着烘干咒。

她诚恳地说：“我想知道这一切，事无巨细。”

她握紧了他的手。她灵巧的、纤细的手把他握在手心里了。

梅林啊，她的手很温暖。德拉科自私地贪图这点温暖。

他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她打开了他，里面将飞出多少怪物啊……那些怪物可能会将她吞噬。

可她一派纯真热烈，无畏寒冷。

她试图用她灵魂中的暖意捂热心凉如冰的他，不仅想要打开他，还想知道更多。

他侧过头，用悲凄又快乐的眼神看着她，看了很久。

她如有所感，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眸子里纯然明亮。

就像扑火的飞蛾，明知可能会被灼伤。可他贪恋这股明亮。

他那狼狈不堪、虚弱无力的心，正在试探着恢复跳动，即使酸涩、即使惊惶、即使可能落入深渊。

她可能会害怕的，如果她发现自己放出了怎样一头怪物。

但她此刻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的神色。这给了他一点勇气。

于是德拉科轻声说：“如你所愿。”

在天文塔的呼啸的夜风里，德拉科打开了一点自己的蚌壳。

他开始对她讲述自己做的事情：

他是怎么在她的翻译帮助下，从黑皮小书里找到了魂器的知识的；

他告诉她，黑魔王所制作的魂器究竟是怎么一个东西；

他告诉她，二年级哈利消灭的日记本就是一个魂器，而西里斯·布莱克和克利切前不久又消灭了赫奇帕奇的金杯和斯莱特林的挂坠盒；

他告诉她，他是如何拿到密室的蛇怪毒牙，独自消灭了拉文克劳的冠冕，这事儿原本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告诉她，他正在秘密地协助邓布利多，秘密地与西里斯·布莱克合作，争取找到斯莱特林的戒指；

他告诉她，他多么想要困住黑魔王的灵魂，让他无法作恶，可那灵魂如今已然逃走了……

当然，他还是有所保留。

他谨慎地避开了一些触及他人隐私的细节，比如母亲纳西莎偷走了金杯；比如格雷女士被年轻的黑魔王欺骗。

他小心地收敛起有关自己前世记忆的秘密——那秘密太肮脏、也太吊诡了。

他只挑选那些可以说得通的秘密，那些明面上的事实。就算仅仅是这些，那震撼也已经足够一个14岁的女孩瞠目结舌了。

他怀着必死的决心，试着将自己的一部分黑暗摊开给她看——他的迷茫、害怕、崩溃、无助。

甚至于他的悲哀。他连父母都无法交心，鉴于他们曾是黑魔王的拥趸，是那样顽固的纯血主义者，是食死徒。他们绝不会支持他的，绝不。

果不其然，她棕色的温暖的眼睛正在变化着神色，那眼睛里透出惊讶的情绪……

他怀着莫大的不安，咬着牙继续讲述，同时紧紧地盯着她，内心瑟缩地等待着。

他等待着那眼睛里透出害怕、疏离和冷漠，然后离他而去。

任谁听到都会害怕的，这些可怖的、复杂的、沉重的秘密。

这些秘密远远超过一个14岁的小女巫该承受的范围。

他自问，自己14岁的时候能承受这些吗？答案是否定的。

怎能要求她能承受这一切？如果她害怕地逃走，离开天文台，离开黑暗的他，离开怀揣着巨大秘密的他，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德拉科苦涩地想。

可是他错了。

短暂的惊讶过后，赫敏·格兰杰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丝毫害怕，反而越来越焕发出振奋又激动的光彩。她甚至对他说：“德拉科，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呢？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消灭魂器啊！”

“什么？”他不敢置信地问她。

“我说，我要陪你一起消灭魂器！我可以帮你，一起去对付神秘人！”她对他惊喜地笑着，似乎他是她在夜空中好不容易观测到的一颗原恒星，或者是她在古旧历史遗迹中探测出的蒙尘的珍宝。

赫敏怎能不惊喜？

过去三年来，她那些对于他隐隐约约的担忧和怀疑，那些在她耳畔低语的揣测——他是一个邪恶的、不择手段的斯莱特林黑巫师——此刻终于一扫而空了。

这下，赫敏终于可以完全确定，德拉科·马尔福从来都不是醉心黑魔法的男孩。

他完全与邪恶扯不上半点关系。他并没有同传闻中他的父母那样，去拥护伏地魔。

他身负巨大秘密，可那从来都不是黑暗啊，而是令人心悸的光明。

德拉科，他心中有光。他值得她的喜欢，每一根头发丝都值得。

他是最好的男孩子。虽然他把她当成妹妹，可是，他是最好、最厉害、最值得她喜欢的男孩子啊。

这个可爱的男孩子，现在正呆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没听懂她说的话。他只顾着用那双湿润剔透的眼睛看她，嘴唇在微微颤抖。

“我一直觉得你挺厉害的，就是有点遮遮掩掩的。我也知道你一直在私下里偷偷做些什么，只是不知道是这样震撼人心的事。不过，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单枪匹马去消灭所有魂器、去抵抗神秘人和他的党羽们吗？”赫敏握住他的手，轻声笑起来，“你难道没想过，找个人一起分担这件事吗？”

“可是——”他迟疑着，有些欣喜，又有些不可思议。

他孤苦无依的心被赫敏·格兰杰式的坚定目光给牢牢攥住了。

“没有可是，我要陪你一起去做这件事！”她又说了一遍，眼睛亮晶晶的，对他微笑着。

这便是德拉科·马尔福自重生以来，所听到的最动人心弦的话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