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懂你吗,我们不懂自己的儿子?”纳西莎痛心极了,继而被这话勾起了一丝怒气,“你可曾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去懂你?你什么也不对我说!”
“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德拉科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对纳西莎说,“拜托了,妈妈,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个让你和父亲骄傲的儿子。可是,我已经长大了,能不能给我一点信任和自由,能不能尊重一回我的选择?”
“看在梅林的份儿上,你根本还是个孩子,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对你意味着什么!”纳西莎的脸上写满了不悦。
她深深地摇着头,“小龙,你们是没有未来的!我可以很确定地说,我和你父亲是永远不会认可她的。你现在做的事情,完全是在浪费你无比宝贵的青春年华,牺牲你一片大好的光明前途。”
“不仅是他的前途,还有整个马尔福家的荣耀——他在给马尔福家抹黑!”卢修斯忍无可忍地说,“西茜,你不用劝他了!喜欢一个肮脏、低贱的泥巴种——我看他根本就是鬼迷心窍、自甘堕落!”
德拉科对自己父母的激烈反弹态度早已有所预想。
他从没天真愚蠢地认为,今天的谈话会指向什么好结果。
从头到尾,他们的言辞一直在尖利地刺痛他,这是两辈子都没有过的体验。
可这些都还能忍受,只要想想赫敏,他都可以忍受。
他曾以为,自己至少可以相对克制地经历完这场令人窒息的谈话——直到父亲用了“泥巴种”这个词。
“请不要在我面前使用那个侮辱性的词汇!”德拉科终于板起脸来,冷峻地说。
他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一字不错地重复前世邓布利多曾在天文塔楼上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这句话似乎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了,从未被他忘怀过。
卢修斯想要反唇相讥,想再说些什么,却头一回被自己的儿子粗暴地打断了话头。
“父亲!这样的词汇不能改变我任何的想法,反而显得您很不体面。”少年冷冷地说,仿佛在一瞬间就收回了他对于父母的那股孺慕之情,变得与父母淡漠疏远起来。
“你这个逆子!你的谈话礼仪呢——你怎么敢——在我的餐桌上——打断我的话?”卢修斯紧紧握着自己的蛇头手杖,怒视着德拉科,似乎随时要给他唯一的亲爱的儿子一个不可饶恕咒。
这就受不了了吗?父亲,假如有人不仅随意打断您的话,还要在您的餐桌上杀人,您却只能战战兢兢地做个鹌鹑——您又该做如何感想?
而德拉科面露嘲讽之色,开始了对父母的反攻。
“我不认为这个桌子上还有谁在恪守‘谈话礼仪’这种东西——你们一直在否定甚至人身攻击一个你们从未了解过的无辜又优秀的女孩!”他厌恶地抿起嘴角,“麻瓜种又怎么了?父亲,您有什么资格说麻瓜种肮脏、低贱?”
他望着自己满目震惊的父母——他们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突然爆发——理直气壮地高声说,“你们去麻瓜世界到处玩,车库里摆着二十多辆麻瓜跑车,家族在麻瓜货币与资产方面的投资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连我们的祖产——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都是您所谓的肮脏、低贱的麻瓜所赠予的!”
卢修斯脸色大变,他动了动嘴唇,想要反驳自己的儿子,可是德拉科还没把他的话说完。
“现在您对我说,您看不起麻瓜?”他喘了口气,总算把心中思考了很久的话大声地脱口而出了,“有点虚伪不是吗——谁能看不起自己的衣食父母呢?”
卢修斯被他这样的观点气得脸色发白。
“你——知不知道你在宣扬些什么有毒的观点?”他扭曲着脸,在一阵天旋地转的震惊和世界观的颠覆中,他吼道,“这是在大逆不道!你不配做一个马尔福!”
一只茶盏带着一股慌里慌张的愤怒扔向了卢修斯对面的儿子。
茶水溅了德拉科一脸,茶盏应声而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别这样!”纳西莎立刻心疼起自己的儿子来。
她站起身来,拦着卢修斯,不让他再去伤害儿子,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别这样,卢修斯,别!”
她颤抖着手,挥了挥魔杖,把桌面上的一个陶瓷兰花蝶纹的孔雀蓝底色的铜鎏金纸巾盒送到她可怜的儿子面前。
“小龙,擦一擦脸上的茶水吧——”她小声说。
“没关系,母亲,您坐下吧。”德拉科板着脸,一动也没动,手指攥得发白。
“为什么要闹得这么僵呢?你们已经不冷静了。”纳西莎坐下来,低声说,“今天先谈到这里,好不好?”
“不,既然谈,就索性谈到底吧——”德拉科任由那冷掉的茶水从他脸上流下来,声音显得坚决又清晰,“我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我早就该跟你们谈一谈了。”
在纳西莎担忧的眼神里,德拉科终于拿起了一张餐巾纸,擦拭脸上的茶水。
他僵硬着手指,擦拭掉那些苦涩的茶水。
他控制着那股自尊心被严重挫伤的情绪,口气强硬地对卢修斯说,“父亲,有关我配不配做马尔福的问题,恐怕不是您能质疑的。我是一个纯正的马尔福,流淌着马尔福的血液,马尔福家族挂毯上写得明明白白。”
卢修斯冷哼了一声,目光阴森地瞧着自己头脑发热的儿子,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来。
“在‘Purity’这个词汇中,‘纯血’的意思只排第三,前面还有‘纯正’、‘纯粹’之意,难道这些意思只是针对于血统而言?”德拉科说,表情显得越来越冷静了,“还有人记得这个词汇的初心吗?”
“血统出身是维护家族利益的基石!”卢修斯恼怒地说,“还用我提醒你吗,你这个傻孩子?”
德拉科没有被父亲的怒火所轻易击败。
他把玩着手中的餐巾纸,不紧不慢地说:“如果非要拿‘血统’来讲道理,那么,在我们马尔福家源远流长的血脉中,有的马尔福曾经对麻瓜的女王求过婚,有的马尔福曾经直接与麻瓜通过婚,有的马尔福也曾对麻瓜的态度表现得特别亲厚……”
他抬起淡漠的眼睛来,直视着自己的父亲,语气里掺杂了某种嘲讽的意味。
“父亲,我想请教您,凭什么您认为,在这流淌的马尔福家的血脉里,只有对纯血的坚持被传承下来了?”
是的,重生这些年,德拉科一点都没有浪费时间,更没有浪费家里那个被赫敏惦记已久的图书馆。
泡在图书馆中翻阅书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甚至把马尔福家的族谱都研究得彻彻底底,甚至明确了一个事实:与麻瓜通婚的马尔福不在少数。
在1692年《国际保密法》颁布之前,马尔福家一直与麻瓜上流社会交游甚广。
马尔福庄园里那些随处可见的麻瓜古董艺术收藏品是最好的辅助证明——它们大多数来源于麻瓜皇室与贵族们对马尔福家的馈赠——他们曾经与麻瓜上流社会关系密切的事实有迹可循。
纳西莎愣怔在了她的扶手椅上——她正用一种诧异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刚刚,小龙再次严肃地叫她“母亲”,而非“妈妈”了。
某一瞬间,她感觉到,儿子似乎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似乎他的身体住着另一个冷酷无情、思想怪异的德拉科,而不仅仅是印象里那个自己所熟知的、对她充满依恋的、懵懂的、亲爱的小龙。
她的小龙,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那可是她亲手养大的儿子——是她用高贵的马尔福家训和布莱克纯血家谱所喂养大的孩子——他的一粥一饭里都流淌着他们对于纯血统的信仰!
是谁教给他这些疯狂的、有毒的、不切实际的想法的?
是那个十几岁的麻瓜种女孩吗?
不,这些东西太深邃了,远非一个毫无巫师背景的小女孩可想。
或许是学校里的什么不着调的教授给他灌输了这样的理念。
大概不是西弗勒斯,他虽然是个混血,毕竟也算是个斯莱特林……
说不定,是阿不思·邓布利多在背后搞鬼……
纳西莎惊惶地打量自己的儿子,猜测着各种可能性。
就在这时候,她蓦然发现,小龙的那双灰色的眼睛显得冷漠又坚定,简直就像是——多年前西里斯·布莱克的那双逆反的眼睛。
一样的理直气壮、一样的无所畏惧、一样的坚定不移。
梅林啊,难道她要沦落到与沃布尔加姑姑一样凄惨的境地吗?
母子离心,死生不见?
绝不能!纳西莎暗暗对自己说。
这会儿,卢修斯的嘴巴抽动了几下。
他没有继续向德拉科投掷东西,而是恶狠狠地驳斥他:“你这个蠢材!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今时不同往日!自从《保密法》颁布以后,马尔福家就决定转向了——这更符合马尔福家的利益!”
“利益?马尔福家支持纯血,并不是向来如此,而是因为有利可图。最初的最初,马尔福家并不认为‘纯血’就有多么高贵,这些初心,您还记得吗?”德拉科质问他,“您凭什么看不起麻瓜种?您是不是在一条偏执的道路上走远了,忘记了马尔福家的初心?”
卢修斯因为这番无礼的质问之语而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恐怕还轮不到你教训我!你这个逆子!”他喘着粗气说,“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自作聪明的东西,以为你自己翻翻故纸堆,找点族谱,就能理直气壮地背弃家族秉持的信仰?”
他的声音越来越失望、也越来越严厉了。
“德拉科·马尔福,你这个被我们娇惯得无法无天的糊涂蛋,你压根儿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世道,也不体恤我为这个家庭付出的那些心血!”
“外面是什么世道……”德拉科凝望着父亲的脸,轻声问,“谁能保证自己完全看得清这世道,而非被眼前的利益所一叶障目?”
卢修斯·马尔福被自己逆反的儿子气得脑门嗡嗡直响。
刚刚的那只茶盏,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向儿子扔东西,毫不体面,也全无快感。
他一向自诩铁石心肠——他对西茜以外的任何人都不习惯于太过好声好气——此刻却觉得胸腔中在隐隐作痛。
可同时,他又感到一股磅礴而来的、无法自抑的愤怒。
他紧紧地握住面前的银制茶壶,恨不得再扔出去一次,或者再泼一次冷茶水,把自己的糊涂儿子给泼醒。
把他泼醒!卢修斯愤愤地想着。
然而,德拉科似乎一直醒着,他那双清醒的眼睛也从未真正激动过。
他看上去完全不在乎自己父亲反常的暴力行为。
他的过分镇定让卢修斯感到恐慌。
是的,恐慌。
一个15岁的孩子,用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举止,用那种近乎冷酷无情的眼神,毫无畏惧地来挑战他作为父亲的权威。
儿子的样子太过于冷静。
他用那些“异见邪说”去有条有理地反驳着卢修斯,以至于此刻,卢修斯不能再简单地形容他“天真”了。
他反而觉得,德拉科似乎早有准备。
他好像把一切都考虑好了,把事情都想透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
卢修斯不害怕头脑发热的儿子——那样说不定还好劝一点——他反而有些害怕冷静镇定的儿子。
德拉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满脸怒意的父亲。
曾经,他多么崇拜卢修斯啊!他把父亲的话奉为圭臬、照单全收。
天下就没有父亲解决不了的难题,没有父亲给不出的人生定义。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父亲也会犯错,父辈们所崇尚的信仰也会出现谬误;可那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想扔就扔吧,父亲。我对您的说法依旧不敢苟同,扔多少次都不会改变心意的。”德拉科有些悲伤地看着卢修斯手中紧握着的、那个刻有马尔福家徽的银制茶壶,轻声说,“砸到我脸上吧,如果能让您心里舒服点的话。”
卢修斯恶狠狠地瞪视着德拉科。
他那种自以为是、看透一切的眼神,令卢修斯的火气又腾地一下子蹿起来了。
他咬紧牙关,想要放些什么狠话,来打击一下这个十几岁男孩的嚣张气焰,却被他的妻子突兀地打断了。
“不,到此为止吧!”纳西莎放弃了轻声细语的说话方式,怒喝道,“我想今天,我们都累了!”
她心乱如麻,对自己的儿子既心疼又生气。
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一团乱麻。
她只知道,再放任这对骄傲的父子继续闹下去的话,今天将无法收场了。
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如同那个反叛的西里斯·布莱克一样,在激烈的争吵和暴力中,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家。
然后,跟着一群乱七八糟的人瞎混,在最好的年华被关进阿兹卡班。
这种可能性令她恐慌。
纳西莎瞄了一眼餐桌上那座铜鎏银座钟,似乎刚刚才发现夜色已深。
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语调放缓,然而语气仍不掩急切:“小龙,今天已经太晚了!回你的房间去休息!我要跟你父亲单独聊一聊!”
她的儿子没有动,只是梗着脖子继续与她的丈夫对望,神情执拗极了——这种执拗神情与他对面的父亲如出一辙。
纳西莎叹了一口气。
她在餐桌下,偷偷握了握卢修斯另外那只空着的手,用抚慰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终于让他冰封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缓和的皲裂。
“你可以走了,”卢修斯冷冰冰地对自己的儿子说,“我们明天再聊。”
纳西莎重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她那表情冷静、执拗又带着一丝伤感的儿子——用恳求的语气说:“去休息吧,小龙,你一定很累了。拜托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然后,她的儿子对她点点头,猛地站起来,挺直了腰杆,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门,径直走了出去。
他就那样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没有微笑着对他们说“晚安”。
他的背影看起来既萧瑟又陌生。
他一次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