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巴黎街头的太阳
霍格莫德村,三把扫帚酒馆。
“——你的气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前两天有点感冒。”
“这可是七月!”
“谁说感冒只能在冬天?”
“你知道,你这感冒的症状看起来可不太寻常,像是大病初愈一样——”
“——说起大病初愈,阿拉斯托还好吗?”莱姆斯·卢平坐在窗边的一张小圆几上,一边扫视着远处几张桌子上稀稀落落的几个巫师,一边对面前的那个头发粉红的年轻女巫低声问,“我听说他前一阵被带到魔法部接受调查了。”
女巫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了,那张漂亮的桃心型面孔向前伸了过来。
她睁大乌黑的眼睛,神秘兮兮地用手挡住嘴,轻声对他说:“哦,我猜都怪那个麦克尼尔,他对福吉说了一大堆有关阿拉斯托的蠢话,非说阿拉斯托是别人假扮的。”
“阿拉斯托的嘴巴严得很,他们问不出什么来的。”莱姆斯说。
“他们当然什么都没问出来——从来都只有阿拉斯托审问别人的份儿!”唐克斯幸灾乐祸地说,“最后他们派人同阿拉斯托大眼瞪小眼了一整天,最终不得不承认他并没有被人冒充。”
“我猜他对此并不高兴。”
“当然不高兴!”她说,“他冲那几个审问他的官员们嚷嚷了很久,把他们的黑料说了个底儿掉,反过头来威胁着要把他们抓进阿兹卡班,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后来,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阿米莉亚·博恩斯过去了,她认为阿拉斯托是无辜的,走完问讯的法定程序就把他给放回去了。”
“感谢梅林。”莱姆斯忧虑地说,“话说回来,他不该情绪那么激动的,他的身体——”
唐克斯微笑了。“他冲他们大声嚷嚷的时候,中气还是很足的,我猜他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
“是啊,上次我们建议他留守霍格沃茨而非去墓园的时候,他嚷嚷得也挺大声的。”莱姆斯无奈地说。
“你得理解他。他总是不管不顾地想冲在危险的第一线。他想去那个墓园再亲手抓点儿食死徒——”女巫握着自己的黄油啤酒杯,陷入了沉默。
“唐克斯,我得说,我当时错估了形势。”莱姆斯忽然说,“你那时候的判断是非常正确的,反应速度也很及时。作为救援人员,你抓住了塞德里克,而我却没抓住哈利——”
“没错!现在你们还能随便说我是个新手,小瞧我吗?”唐克斯的声音显得很愉快。
莱姆斯抿了一口黄油啤酒,蹙起眉头来。
他低声说:“我本来也没小瞧你。”
“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事实上,我当时只是运气好,并没有出多少力。塞德里克是自己幻影移形离开的,带着我,还有哈利。”唐克斯瞧了他一眼,微笑着说,“你说得没错,他是个很优秀的巫师,一次竟然能带走两个人。”
“当然。”莱姆斯看着她说,“一个优秀的赫奇帕奇。”
唐克斯与有荣焉地点点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过,我有一点疑问。后来,你为什么又回到了墓园呢?”
“什么?”
“你当时护送他们去了霍格沃茨,也跟阿拉斯托他们汇合了,不是吗?”他说,“按理说,你护送两位勇士到达了安全的地方,已经比原定计划更加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你为什么要做计划以外的事,急匆匆地赶回了墓园?”
“说到这里我就来气!等我回去找你们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唐克斯不无遗憾地说,“邓布利多和西里斯都走了,其余的社员们也都零零散散地走了,我什么有趣的事情都没亲眼看到——全靠你们后来七嘴八舌的复述才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可是,你决定回去的时候,并不知道危险已经解除了,不是吗?你是在最危机四伏的状态下离开的那里,当时人们正在相互攻击,场面一度非常激烈。假如那个索命咒稍微偏一偏,可能就会打在你身上了。”
“我猜是的——”唐克斯耸耸肩说,“那道绿光可真瘆人。”
“难道你幻影移形回去之前,不会想到那里可能会非常危险吗?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你贸然回去,有可能面对的不是我们,而是会面对一群食死徒;甚至,你将直面伏——”莱姆斯环顾四周,最终压低声音,换了个称呼,“神秘人。”
“没错,我当时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唐克斯大大咧咧地说。
“我还以为你没考虑过呢。”莱姆斯板着脸说,“既然你想到了,就更不该直接回到那里去。你不觉得这种超乎任务之外的举动有点草率了吗——”
“可是你还在那里啊。”唐克斯打断了他的话,“难道我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以后,不该试着去帮助一下我的搭档吗?”
“哦——”莱姆斯干巴巴地住了嘴。
他把那些准备劝诫她的话都卡到了嗓子眼里。“你是这么想问题的?”
“当然!难道你以为我会是那种抛下自己的搭档,独自求生的人吗?”唐克斯不可置信地问。
“显然不是的。”莱姆斯低声说。
“话说到这里,你当时又为什么没走?”唐克斯问,“他们都走了,就剩下你还一直等在墓园里。你当时是打算干什么来着?”
“哦,我当时并不确定你究竟去了哪里。”他轻声说,“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是万一你找回来了,应当有人在原地接应你一下,不是吗?”
听闻此话,唐克斯的头发似乎变得更加粉红了。“瞧瞧,你难道不是在做同样的事吗?这才是我的好搭档!”
下一秒,她喜滋滋地伸出手,说,“Give me five!(击个掌吧!)我就知道你是个靠谱的人!”
莱姆斯拿她没办法,摇了摇头,同她老老实实地击了个掌,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端详着她得意洋洋的表情,语气变得轻快起来。
“所以,你今天特地约我来三把扫帚喝酒,就是为了同我击个掌吗?”
“当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问西里斯·布莱克最近在干什么。”唐克斯说,“我母亲很想邀请他到家里来吃个晚餐,想让我问问他有没有空。可他总是不见踪影,也很难联系得上。”
“哦,他啊,我猜他正忙于赴约呢。”莱姆斯神色古怪地说,“他曾经语焉不详地同我提过一句,说他最近正在很频繁地去赴‘某位女士’的约。”
西里斯·布莱克的确正在赴“某位女士”的约。
他注视着面前桌子上柔和晃动的香薰烛光,苦着脸听某位女士对他进行询问。
“所以,你遇到了这个女孩,你吻了她。然后,你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跟她再讨论过这件事,直到她冲你发了火,并且强吻了你?”面前的女医生语气平稳,然而总结犀利,堪称扎心。
“没错。”那个倚在躺椅上的英俊黑发男人阴郁地说。
“还真是难以理解。她怎么会对你发火?你不过只是毫无责任心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而已。”女医生轻飘飘地说,语气里带着强烈的反讽意味。
“我知道我做错了。”他蹙眉,语气里有些后悔的意味。
“那么,你喜欢她吗?”女医生一边往她的治疗本上写着什么,一边问了他一个致命问题。
“这事儿很复杂。”他不安地说,“她比我年纪小很多。”
女医生严肃地审视着他。“这里面涉及到违反法律的事情吗——我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吗?”
“当然不需要——她成年了!”男人恼火地说。
女医生松了一口气。“那么,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是不是?”
她重新兴致勃勃地问,“告诉我,你喜欢她吗?”
“问题是,我有很多顾虑。你瞧,我还有一个快到15岁的教子,我是他唯一的依靠。现在正是他成长的关键时期。他现在面临很多麻烦,需要我去——”男人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犹疑的光。
“我打断一下,你教子表达过不支持你们的态度吗?”女医生感兴趣地问。
“那倒不是,他好像接受良好。”他把自己优雅的头发抓得有些凌乱不羁,“然而——”
“所以,你喜欢她吗?”女医生锲而不舍地问。
??那张英俊的脸上所浮现的傲慢神情逐渐消失殆尽,甚至显露出一丝令人惊异的虚弱来。“你瞧,我现在的心理状态并不是完全健康的。你经常说的那个奇怪的术语——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在我身上并没有完全被治愈。”
他苦涩地说,“我知道我该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去度过我接下来的人生,我也一直在试图这样做。可问题是,我的人生因为牢狱之灾已经停滞了很多年,就像是一个生锈的机器重新运转,偶尔会存在这样那样的卡顿——”
女医生显然已经对这类表情免疫了。
她不慌不忙地在治疗本上沙沙地又写了几个字,语气平淡地问他:“她知道你的过去吗?你多年的牢狱之灾,你心中滋生的痛苦,你偶尔的人生卡顿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我想她是知道的——她还安慰我来着。”
“那么你喜欢她吗?”她又开始问了——第四遍问。
“我当然喜欢她!”西里斯·布莱克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对着女医生表情扭曲地说,“你能不能别死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女医生没说话,抬起头,放下笔。
她平和地微笑着,注视他。
西里斯瞪了她一眼,看着她不慌不忙的样子,忽然泄气了。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西里斯重新坐下来,把目光转向窗外,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厌倦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今天不想继续聊下去了。到此为止吧。”
“Sure.(可以。)”女医生云淡风轻地说,在她的治疗本上又开始写写画画,没再多说一个多余的词。
房间里只有笔尖划动在纸张上的声音。
“太吵了——你很烦人!”西里斯磨了磨牙,对她怒目而视,“我听见了!你在心里笑话我呢!”
女心理医生笑了笑,终于发话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女孩的事。”她温和地对她的病人说,“你来我这里看病,也有半年时间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除了‘忧郁’以外,还有别的情绪。我认为这是件好事。”
她微笑着注视那个男人——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有点惊慌。
“总算,你还能有点七情六欲,而非只知道向我宣泄你那些无处安放的颓废和抱怨。”她淡淡地说,“为什么不试着跟她多接触接触,给自己一个机会?这年头,可不是谁都能那么幸运,能找到两情相悦的对象的。”
“可这就是问题所在!”西里斯憋着的那口怨气终于可以在此刻释放了。
他瞪大眼睛,摆出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似乎他从未想过,还有人胆敢这样对待他。
“她不见了——我完全不知道去哪儿找她!”
芙蓉·德拉库尔的确不见了。
她原本该在伦敦的古灵阁里实习的。
可西里斯昨天在古灵阁门口的巫师咖啡店等到了大中午——她往常会在茶歇的时候走到这家咖啡店买杯咖啡来喝的——都没看到这个任性的法国女孩的半个人影。
倒是罗恩的哥哥——比尔·韦斯莱——从古灵阁的大门口走出来的时候,同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西里斯,你在这里干什么?”比尔奇怪地说,“哈利他们呢?”
“哈利正在福斯科那儿吃冰淇淋。”西里斯有些不自在地问比尔,“或许你知道芙蓉在哪里?”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向主管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比尔微笑着问他,“罗恩和金妮来了吗——我想见见他们。”
“当然,他们跟哈利在一起。”西里斯不耐烦地挥挥手,让这个红头发的年轻人忙不迭地先走了。
至于他,则忙着原地气恼、内心烦躁。
这会儿,西里斯从自己的烦躁回忆里走出来,对那位表情惊讶的女心理医生重复道,“她不见了,噗地一下,不见了!”
“哦,这就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了,是不是?”那位麻瓜心理医生耸耸肩说,“你大概需要去报纸上登个寻人启事,或者去趟警察局。”
“非常有用的建议。”西里斯蹙着眉头说——显然他并不是这样想的。
“总而言之,找到她,把话说清楚,而非像个正在断奶的婴儿那样暴躁。”女医生摇摇头,总算合上了她的治疗本,旁若无人地扫了他一眼,说了句实话。
西里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他望着窗外久久不曾放晴的阴霾天,暗自纳闷,伦敦的太阳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此时,正被西里斯·布莱克挂念的那位法国女郎,正好端端地走在巴黎洒满阳光的街头。
她的臂弯间正挎着一个女孩的胳膊。
那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住在布莱克老宅的人都瞠目结舌的女孩——赫敏·格兰杰。
“谁能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遇见呢?”芙蓉喜滋滋地说,“真是太巧了!”
“是啊!”赫敏晕头晕脑地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
十分钟前,她还在法国国家图书馆黎塞留馆(Richelieu Library)的椭圆大厅里,翻着一本好不容易找到的英文版的麻瓜书籍——《汇率与国际金融》,试图搞清楚“购买力平价”是什么意思。
直到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隐隐袭来,一道阴影猛然挡住了天花板玻璃所透下来的天光,一缕银色的发梢垂落在她面前的那本书上。
赫敏莫名其妙地抬头看,惊讶地发现身边站着那个不久前把西里斯按在墙上的法国女勇士。
这位女勇士今天看起来像一朵空谷幽兰。她穿着一身剪裁得宜的法式白裙,未施粉黛却让周围的众生万物都显得黯淡无光。有一位路过的男士正扭头看她。
“芙蓉?”赫敏惊讶地小声说。
“赫敏!很高兴见到你!”芙蓉天蓝色的眼睛里弥漫着惊喜之色。
她熟络地低头在赫敏的脸颊两侧吻了吻,在她身边的一个空位坐下,对她绽放着笑容。“果然是你。我刚刚还在担心,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赫敏这才回过神来,张口结舌地说:“哦,你好……”
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五秒前从她们面前走过的那个扭头看芙蓉的男人,正“嘭”地一声,撞在了旁边门口的柱子上。
“我没事,我没事。”他慌里慌张地对门口的人说,神魂颠倒地走了出去。
赫敏对芙蓉微微笑了一下,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紧张。
“我——以为你还在英国的古灵阁实习呢。”
“哦,说到这里,我就来气。英国的古灵阁真会压榨人,实习生竟然没有假期。”芙蓉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抱怨道,显得很理直气壮。
当赫敏·格兰杰不再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也不再对芙蓉·德拉库尔怀有偏见,而是可以客观地去欣赏这个法国女孩的热情、勇敢和洒脱的时候,芙蓉曾经的那些有点儿公主病的抱怨,在赫敏眼里变成了某种褒义形式的“直率”。
而当芙蓉本身所散发出来的魅力——即便刨掉她媚娃血统的那部分——那种亲切、优雅、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拂面而来的时候,赫敏感到有点措手不及了。
何况,这个不久前斩获了她的佩服和崇拜的女孩,正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胳膊,似乎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朋友——赫敏就很难再拒绝芙蓉的任何带着微笑的提议了。
“不过,我还是设法向主管请了假,在巴黎待几天,看望我的外祖母。”芙蓉高兴地冲她挤了挤眼。
“那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赫敏惊讶地打量了一下周围,脑中顿时产生了许多猜测,“难道这个图书馆里有什么巫师出入的暗门吗?”
芙蓉大大方方地说:“那倒不是。这里就是普通的麻瓜图书馆。我正想借一本麻瓜英语字典呢,来查询一些英语词汇。”
赫敏点点头。“我注意到了一件事——巫师界里,好像少有这类专门教授语言的教辅书籍,除了古代如尼文那类涉及到魔法的语言。”
“确实如此。那你呢,在看什么?”芙蓉翻了几页赫敏正在看的《汇率与国际金融》,不禁挑了挑眉,“你以后打算来古灵阁工作吗?”
赫敏红着脸说:“哦,并无此意——只是突然感兴趣。”
只是因为,太想他了。
想他的时候,就试着完成他的家庭作业——不是吗?
电光火石之间,赫敏看向了芙蓉。
她猛然记起,面前的这个女孩就在古灵阁实习,她肯定懂得这些巫师金融知识。
有谁会是比芙蓉更合适的、用于请教的老师?
但是,也不能直接把问题给问出来,得换种机灵点儿的问法。这毕竟涉及到德拉科家中的秘密,他说过“不足为外人道也”的。
赫敏微微皱起眉头来,一下子又不知该如何对芙蓉开口请教了。
这会儿,芙蓉正亲切地说:“话说回来,我真得谢谢你,上次在格里莫广场把我拉到台阶上去——否则我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哦,举手之劳而已。”赫敏小声说,忽然听见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她刚刚看书看得有点专注,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午餐时间。
这会儿,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下午两点多了。
“赫敏,你是不是饿了?来我家喝点下午茶吧,我外祖母今天做了十个人都吃不完的闪电泡芙。”芙蓉善解人意地看了她一眼,爽朗地说,“现在这个时间点,好一点的餐厅都休息了,我料想你也找不到什么吃的。”
“会不会太唐突——”赫敏并不想做那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不会,放下你们的英式拘谨,感受一下我们的法式随性吧!”芙蓉高高兴兴地挽起她的胳膊来,“跟我走!”
赫敏有点招架不住她的热情。“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本来也要招待人的。拉文克劳的秋·张,你跟她熟悉吗?她是个友善的姑娘。在霍格沃茨的时候,她总是跟我坐在一起,事无巨细地照顾我。”芙蓉微笑着说,“她一会儿也要来我家喝下午茶的。”
秋·张?赫敏张着嘴,差点觉得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