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尤安听到同学院的高年级学长——那对总是坏笑着的韦斯莱孪生兄弟——在唧唧咕咕地讨论阿瑞莱丝手中的蛋究竟是什么品种,似乎想要找个机会从她手中骗过来瞧一瞧;
还有几次,他看到斯内普教授、斯拉格霍恩教授齐刷刷地用妖精们看到金子的饥饿眼神看着那只她肩膀上站着的叫“梅莫里亚”的小鸟,恨不得当场从这只绝音鸟的身上拔下几根品相良好的羽毛来,扔到他们冒着气泡的坩锅里去。
“你的宠物怎么没停在你的肩膀上?”尤安扫了她一眼,语气忽然担忧起来。“它——是被什么人给逮住了吗?”他隐晦地提醒她。
阿瑞莱丝却笑眯眯地说:“你不能指望梅莫里亚总停在一个地方啊。她也有自己的精彩生活需要去开拓。”
那天,当迈克尔·科纳被德拉科·马尔福五花大绑地带去校医院的时候,那个小小的蓝色身影早早地落到了校医院的窗台上。
打算从小主人的肩头上放个假,随心所欲地去凑凑人类巫师们的热闹的绝音鸟梅莫里亚,正歪着脑袋张望窗户里的一道圆弧形的、拉得密不透风的粉色布帘,黑亮的眼睛显得有点好奇。
帘子后正传来波比·庞弗雷女士略带一点诙谐的声音:
“……哦,亲爱的,放轻松……没什么好害羞的……以我的眼光来看,颜色和形状都蛮漂亮的——”
“庞弗雷女士!”
这位女校医轻咳一声,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腔调。
“——触感也正常,没有什么问题。”她温和地说,“这种胸前偶尔的酸胀和疼痛是处于青春期的小女巫正常的发育现象,不必过于担心。”
“我以为只有在生理期前后才会有这种症状……”
“发育期也会。这正是发育对小女巫们带来的副作用之一。我猜你算是同龄女巫中发育得比较快的那一类人。要知道,来找我咨询此类问题的多半是六七年级的女学生。”庞弗雷女士面色微带疑惑。
“哦,我的年纪是比同级的女生要大一点......”赫敏含含糊糊地说。
“你是九月份之后出生的吧?比上半年出生的同龄巫师要晚一届入学?”庞弗雷女士心领神会道,“几乎比你的某些同级的同学大一岁了。”
赫敏点点头,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她心里知道,并不仅仅是因为晚入学的缘故。
整个三年级对于时间转换器的频繁使用,使得她的真实年龄总是比名义上的年龄要大一点,身体发育程度也因此比同龄人要成熟一点。
可这件事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个秘密,她当然不能贸然透露出来。
不明所以的庞弗雷女士看见女孩低着头,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赶紧说出一些宽慰人的话来。
“——还好,一切都在正常范围之内。”这位女校医用亲切的口吻说,“一些麻瓜们也有类似的发育期症状,对不对?他们是怎么说这回事的来着?什么东西分泌旺盛之类的——”
“雌激素?”赫敏不太确定地问。
“没错,好像就是这个词。”庞弗雷女士说,“估计这种状况还会持续一段时间。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乱喝魔药是个好主意。建议你用热敷或者按摩来缓解这种发育带来的不适感,我记得校医院门口的杂志架上放着一些我自制的宣传册,里面有一些按摩手法的介绍。对了,你的男朋友——”
她说着话,从帘子后率先走了出来,打算给赫敏拿一份宣传册,却正巧发现她们话题的男主角站在校医院的门口。
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显然听到了她们谈话的内容。
“马尔福先生,你是同格兰杰小姐一起来的吗?很好。”庞弗雷女士庄严地说,“我一直认为,一个称职的男朋友应当了解自己女朋友身体的一切状况。”
“我赞同。”德拉科说,发现他的声音引发了布帘深处的一阵慌乱的抖动。
“遗憾的是,格兰杰小姐并没有向我提及她身体的不适状况。”他一字一顿地说。
“现在你知道了!”庞弗雷女士瞪着他,忽而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这下破案了!虽然你看起来挺早熟的,可毕竟也不过是个年轻的男孩子而已,依旧像诸多的愚蠢男孩一样控制不好手的力道!”
她愤愤地吐了口气,摆出了一副更加大惊小怪的表情。“青春期的女孩子身体是很敏感的,特别是那种正在发育的地方!得对她温柔一点——”
“当然。”德拉科慢吞吞地说,“我会格外注意的。”
他没在意庞弗雷女士的目光是不是充满审视,又是不是饱含质疑。他的目光像钉子那样直勾勾地砸向那道微微颤动的帘子,似乎打算把它给盯出一个洞来。
“听我说,动作粗鲁的男孩从来都不招女孩子喜欢!你得做个绅士!”庞弗雷女士依旧保持着严厉的、警告的腔调。“马尔福先生,你的礼仪呢?你在看哪里?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讲话?”
“庞弗雷女士,不关他的事!”赫敏的声音急急地从帘子后面传来了。
听到庞弗雷女士似乎误会了他,她连忙隔着帘子替他分辩起来:“他的力道一向控制得很好……我的意思是说,他跟‘粗鲁’这个词完全不沾边……”
说着说着,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把这件事越描越黑,最终只能结结巴巴地小声总结道:“呃,总之,他绝不是引发这种疼痛的原因!”
假如有人能走到布帘子后面看一看的话,他们大概会发现:某位格兰芬多女级长的脸逐渐变得比布帘子还要粉红了。
布帘子外则是庞弗雷女士强忍笑意的脸。
“哦……这还差不多。”擅长套话的女校医心想:原来他们进展到这种地步了啊!哦,青春啊......
她用探照灯般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会儿斯莱特林男学生逐渐泛红的脸皮,最终决定暂且放过这对害羞的小情侣。
接下来,她把注意力放到德拉科身后被捆成一团的、表情不忿的男学生身上,皱了皱眉,挥手解开了绳索的束缚。
“又一个?”她摇了摇头,“自开学以来,校医院就没有一天消停过!斯莱特林的伯斯徳小姐和格林格拉斯小姐一夜之间掉光的头发刚长齐没多久,拉文克劳的福西特小姐在黑湖呛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更别提格兰芬多的麦克拉根先生卷土重来的疖子问题,以及斐尼甘先生与隆巴顿先生联手造成的坩锅伤害......”她喘了口气,“梅林保佑霍格沃茨的学生们!那么——”
她瞥了一眼那男学生的银蓝色领带,“这位来自拉文克劳的科纳先生又出了什么问题?”
“他从离地面几十英尺高的地方蹦了下来——我用了减震咒。”德拉科回过神来,瞧了一眼对他依旧不服气地翻着白眼的倒霉鬼科纳,板着脸说,“尽管巫师们血脉里所带的某些保护魔法会确保他的心肝脾肺肾不会因为他的这种愚蠢行为而随便摔成一团浆糊,我依然希望您能在检查他的大脑萎缩程度的时候顺手捡查一下那些器官是否还完好无损。”
庞弗雷女士叉着腰,气愤地说:“哦,科纳先生,你真是太淘气了!你知道你的父母会因此多么担心你吗?”
迈克尔·科纳神色茫然,指指耳朵,摊摊手,表现出一副听不到庞弗雷女士的话的无辜模样。
“你对他做了什么,马尔福先生?”庞弗雷女士问。
“隔音咒——闭耳塞听一类的咒语。”德拉科轻飘飘地说,顺手替他解了咒。“您总不能指望我放任别的男学生毫无礼貌地听到我女朋友的个人隐私内容吧?”
庞弗雷女士瞪了一眼德拉科,德拉科则坦然地对她笑了笑。
这个理直气壮的笑容让女校医很难继续板着脸了。
论一些男友力爆棚的行为——本周末同伊尔玛的下午茶又有新料可以讨论了!我是八卦小能手!庞弗雷女士一边在心里欢呼雀跃着,一边赶紧转过身,故作严厉地说:“科纳先生,我个人衷心希望你能吸取这次教训,珍惜你的小命!跟我过来!”
倒霉鬼迈克尔依然不太服气。他跟在庞弗雷女士身后,边进蓝色布帘子边辩驳道:“我是为了验证一个理论——”
“以牺牲自身为代价的追求知识行为是理性的吗?假如你把自己摔进圣芒戈,只能躺在病床上看天花板,还有能力去验证更多的理论吗?你们这些拉文克劳啊!”庞弗雷女士气呼呼地说,“你考虑过父母的感受吗?在低迷的巫师生育率下,你知道将一个小巫师平安养育长大是多么艰难而又幸运的事情吗……我多么希望你们能像赫奇帕奇那些学生一样,最大的问题就是经常半夜吃撑了!”
在庞弗雷女士喋喋不休的思想教育声和迈克尔不太走心的应答声中,赫敏·格兰杰总算穿好衣服,从那道粉色布帘后磨磨蹭蹭地走出来了。
“德拉科?”她用一种“刚刚发现他在此地”的虚伪又惊讶的语气说,“好巧啊。”
德拉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陪她演上一演,或者说上几句俏皮话来配合她。
“走吧。”他淡淡地说,把一份宣传册迅速往自己的长袍口袋里掖了掖,就伸手握住她的手,径直把她带出了校医院。
走了一会儿,赫敏拉住他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她发现德拉科似乎有点生气。
证据是:他正板着脸,灰眼睛显得严肃冷峻,完全没有往日里对她充满笑意的感觉。
“赫敏·格兰杰——”空荡荡的走廊里,德拉科勉力压下心头的火气,却压不下自己责备的口吻来。“瞒着我,自己来校医院检查身体?”
“那又如何?”她说,“为什么用这种质问的口气对我说话?”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过我,你今天要来校医院?”他继续问。
赫敏有点害羞,又有点慌张。
“这种小事……有必要告诉你吗?”
“我不觉得这是件小事。”他皱起眉头来,显得很不高兴。“你有没有想过,我刚刚在门口听到你的声音有多么担心?”
“傻瓜!你该听到庞弗雷女士是怎么说的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你在听到她的结论之前,并不知道这是正常的!你之前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显示出:你非常担心这件事。”德拉科直视着她,“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吧?你曾经独自为此担惊受怕过一段时间吗?”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非常严重!”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耿耿于怀的恼怒,以及一种理直气壮的关怀。“当你面对这种明显会让人感到担心的、有关身体健康的问题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
赫敏愣住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去寻求解决办法。”她慢吞吞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没错,你做得对。”他显得有点哭笑不得。“可你怎么能独自去寻求解决办法?你习惯于为任何迷途的新生提供帮助,却不习惯于向我寻求帮助吗?”
“德拉科,你是不是失忆了?”赫敏说,试图缓和这种过于沉重的气氛。“我昨天还向你寻求过帮助,问你怎么才能在施展消失咒(Vanishing Spell)的时候让小猫不掉任何一根毛——”
“事到如今,你不会天真地认为我仅仅满足于学习搭档间的常规帮助吧?”德拉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是指你的个人私事!”
“我可以搞定这件事的!”赫敏迅速地说。
德拉科没有说话,那双专注又无奈的眼睛凝视着她。
赫敏的语气变得迟疑起来。“我不觉得……自己需要多此一举地……让任何人去帮我……替我担心……这种个人私事。”
“可我想要为你担心。我想要知道你的个人私事——任何事。”德拉科低声说,轻扶着她的肩膀,望向她羞赧又迷茫的眼睛,“赫敏·格兰杰,你面对任何问题的时候,特别是棘手的个人私事的时候,就不能试着先问问我,向我寻求点帮助,让我为你担担心吗?”
他眼神里闪现出的担忧不似作伪。
女孩的神情变得微微惶惑起来。
她回望着他真挚忧愁的脸,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刻说出反驳的话来;她能感觉到他握住她的肩头的双手的力度,那是紧密又轻柔的。
时不时地,她就能感受到他的这种怜惜态度。他像是握着他珍爱又易伤的全世界一样无法放手又小心翼翼。
为什么这样一个衔着金汤匙出生的、被父母宠着长大的、没见过多少人世险恶的男孩,会拥有如此复杂、绵密又敏感的情感呢?赫敏不清楚。
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正被他郑重其事地在乎着。
他手的温度正透过衣服逐渐渗到她的身上,这传递给她一种足以令她说出真心话的安全感。
“可是,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啊,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在霍格沃茨。”她终于小声说,“不习惯于遇到问题就随便寻求别人的帮助,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啊。”
德拉科瞪着赫敏,突然哑口无言了。
看似他好像已经很了解她,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了解她;可他依然没有了解到全部的她。
反而,他越去了解她,越能发现她还保留着或深邃、或复杂,时而令人敬佩、时而又引人心碎,甚至无人得幸一见的脆弱固执的部分,深深地埋藏在她的心底。
他怎么能忘记她是一个多么独立的女孩?
是啊,从她小时候开始,就无法对他人的帮助感到心安理得。
譬如三年级的狼人之夜,德拉科得说是自己走不动路,需要人搀扶,才能搀扶起吓得发抖的她来,让这个要强的女孩无法拒绝。
在这一点上,她一直没变。
德拉科意识到,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一条隐隐约约的模糊界线。在界线的那边,她似乎依旧对他有所保留,以赫敏·格兰杰独有的方式。
她从来都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有个人主见的女孩。
你绝不会担心她自己应付不来什么事。
这本应该是件好事;这也是他欣赏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可不知不觉间,一切都乱了套。
她坚持着“不想让人担心也不想依靠别人”的固执模样,越来越让德拉科感到浑身上下叫嚣着“气恼”,尽管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气恼。
“你总是这样,”他磨着后槽牙说,“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铁打的吗?一个骄傲的小女巫,不允许自己暴露脆弱无助的时刻?只能自己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你想得太夸张了。我——只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赫敏低声说。
“可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别人;我从不认为熟知我的女朋友的身体状况对我而言是添麻烦的事。”德拉科深吸一口气,挫败地问,“难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为什么你要这样极端地看待问题?我当然相信你!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她脱口而出。
看着他暗淡的脸色逐渐晴朗,赫敏继续说,“你相信我能独自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吗?就算告诉了你,我还是要来找庞弗雷女士检查的。这并不是针对你。哪怕是我的父母,我也不希望他们无故为我担心——”
“我相信你处理问题的能力。可我不像你的父母那样,无法时刻守在你身边。我可以陪你来校医院检查,我可以试着去抚慰你的不安,缓解你在检查之前的焦虑心情!”
“这——根本不影响事情的结果。”赫敏的语气已有所松动。
“当然影响事情的结果!”德拉科依旧握着她的肩膀,凝望着她。“比如现在,当我得知你所面临的问题以后,我就可以告诉你,我很乐意做点什么来帮助你缓解你的不适感。”
赫敏张开嘴巴望着他。
这——是什么走向?
“任何事都可以。随时都可以。只要你说一句话。”他眼巴巴地看着她,声音越来越小了,耳朵也越来越红了。
赫敏紧张地眨着眼睛,感觉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像是已经被他给捏在手里,随时会被他给捏扁搓圆一样。
这就是德拉科·马尔福生了一场气以后得出的结论吗?
他想热情地帮助她——帮助她缓解发育所带来的胀痛不适感?
他是怎么用那种一本正经的坦荡表情说出那样令人害羞到爆炸的话来的啊?!
“你怎么——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让你——”赫敏结结巴巴地说,觉得自己的天灵盖快要被他意有所指的言论热得冒烟了。
他庄严地提醒她:“我以前揉过一两次的,你忘了吗?你那时候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舒服……不用担心,我能控制好力道的……给我点时间,我会好好学习那本宣传册的......在此期间,考虑一下?”
“呃——我们能停止这件事的讨论吗?说真的,我有点怀念刚才你那种高冷的样子了。”赫敏红着脸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话多的性格啊!”
德拉科的眼睛里闪过短暂的阴翳之色。
“可我并不怀念过去,那时的天气通常很糟糕。”他恳切地低声说,感受着从窗外投射到脸颊上的温暖日光,嘴角逐渐浮出期待的微笑来,“我觉得现在更好,像是一场与光明有关的美梦那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