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日出之前的等待(一)
赫敏·格兰杰站在有求必应屋所变出的堆满杂物的、光线昏暗的巨大房间里,对着一个表面起泡的旧柜子瞠目结舌,不明所以。
正是9月18日临近午夜的时候,霍格沃茨城堡的钟楼刚响满了11下。
悠扬的钟声停止后,她偏过头来问身旁的男孩:“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看这个奇怪的大黑柜子,还是看这个诡异的半身像?”
德拉科·马尔福对她微微一笑,大脑短暂地陷入了上周某堂魔药课的回忆里。
那天,斯拉格霍恩教授急急忙忙地将被炸得满脸开花的格兰芬多炸锅二人组——纳威·隆巴顿和西莫·斐尼甘——送到校医院,临走前还要求学生们阅读《坩锅使用安全手册》,并且要求每人在下课前把《绝不随便炸坩埚》的保证书放到讲台上。
斯拉格霍恩教授一走,学生们就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而斯拉格霍恩教授的两位得意门生则远离尘嚣,在靠窗的座位上奋笔疾书。
德拉科·马尔福正笔走龙蛇地整理着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魔药课笔记,而他幸灾乐祸的嘴巴也没闲着。
“我猜写多少份保证书对隆巴顿都不起作用,炸坩锅都快成为他在魔药课上的常规节目了。”
“也许纳威不该找西莫做魔药课搭档。”赫敏赞赏地瞟着德拉科的笔记内容,说,“一二年级的时候,只有西莫才会频繁地炸坩锅、炸羽毛、炸一切教学用具,纳威倒不怎么炸东西;可自从他去年时不时地找西莫做魔药课搭档以后,他炸东西的频率几乎同西莫一样高了。”
“假如这就是隆巴顿唯一在行的东西,我恐怕那一切都是个不好笑的玩笑。他压根就做不了——”德拉科说。
“嘘!”赫敏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警觉地看着四周。
哈利和罗恩正聊得热烈,时不时有“游走球”、“鬼飞球”之类的字眼从前一排飘过来;隔着德拉科那边的过道,潘西·帕金森一边偷看他们一边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赫敏非常确定帕金森正在念念有词:
“......这对臭名昭著的情侣身上随时随地散发着‘暴殄天物’的气息。与其说德拉科·马尔福是在谈恋爱,不如说他是皈依了图书馆。有可靠人士指出,尽管已经维持了又臭又长的数月的恋爱关系,这具被蛇院花痴们点评为全院最佳的男模身材从未在这段关系中发挥任何用武之地,鉴于他狡诈的女朋友似乎总认为一本足以砸死文森特的大厚书远比德拉科的腹肌更吸引她的眼球。我们不得不对此深思,无法彻底将女朋友收入囊中的马尔福家小少爷,究竟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一包草;而某位可靠人士所透露的超级尺寸,是否只是他为维护马尔福的男性尊严所开的善意而可悲的玩笑......”
听到这里,赫敏已经满脸通红。
她下意识地看了德拉科一眼,发现他的那根鹰羽笔早就停下了。他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眼睛里带着笑意。
这时候她感觉到他在温存地、轻柔地、一下一下地吻她的手心。她羞涩地把捂着他嘴的手拿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它放到哪里才好。
可靠人士说的某些话会是真的吗?赫敏低下头,假装自己很忙碌,在一张废弃的羊皮纸上胡乱涂鸦起来。
而潘西还在继续旁若无人地输出她的观点。
“......否则,一位备受欢迎的年轻的找球手为什么会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非得寻求一位毫无情趣的美貌书呆子的垂怜,并且浪费大好青春,像个懦夫一样让他们的亲密关系体验维持乏善可陈的贫瘠状态......”
“闭嘴,潘西!”德拉科忍不住说,“布雷斯算哪门子的可靠人士?有谁会愚蠢到把他吹的那些胡言乱语的枕边风当真?”
“行了,德拉科,你是在羡慕我和布雷斯的进展神速,还是在崇拜我独一无二的语言才华?”潘西得意洋洋地说完,站起身,揣着她的笔记本步伐嚣张地走开了。
“把你刚刚写的那一页撕掉,否则我就——”德拉科对她的背影恼怒地说,发现她大摇大摆地去检查(高尔:那是检查吗?那是没收!)文森特·克拉布和格雷戈里·高尔有没有私藏零食,压根没听到他的威胁。
“看得出来,她对于练笔这件事怀有浓厚的兴趣。”赫敏尽量保持客观地评价道,“尽管她的遣词造句依旧充满冒犯,令人不敢恭维。”
“当她今早对我说‘你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苦就是咖啡’的时候,我曾经思考过让她写这种练笔是不是个错误。她依旧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冒犯人。”他的食指心不在焉地敲击着桌面,说,“可当她的练笔败坏了文森特过度膨胀的食欲的时候,我又觉得不妨再等等看。”
“这算是歪打正着吗?”
“可能是吧。对了,赫敏,”德拉科状似无意地问,“你想怎么庆祝自己的16岁生日?”
“没什么想法。”她说,重新盯着羊皮纸上自己刚写下的“S.P.E.W.”出神。
“我听说麻瓜们总是会赋予16岁生日很多特别的含义,认为这是一个需要被朋友们簇拥着、好好庆祝一番的日子。”德拉科说,悄悄地用余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原本也曾是这样打算的,直到——”她手中的笔在纸上若有所思地划动着,制造出了一道一道心烦意乱的波浪线。
“——直到?”他问。
波浪线停止的刹那,她说,“——直到近来,我有了点不同以往的想法。”
“不同以往?”
“哦,算了,这想法完全是在犯傻。”
“究竟是不是犯傻,得由听众自己判断。”
“我想安安静静地看一场日出,迎接我16岁的第一天。”赫敏郑重其事地说。
她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德拉科在心里暗自琢磨,嘴上却说:“哦,这念头当然不算犯傻,还——挺浪漫的。”
赫敏没有忽略掉他语气中蕴含的惊讶之情。
她努起嘴来问他:“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就只会在图书馆里看书,对与浪漫沾边的事情都敬谢不敏吗?”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出人意料。”
“每个女孩的人生中总会有那么几个瞬间是想要看看日出或者萤火虫什么的。”她用平淡的口气说。
“这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他问,“这念头总不能是凭空出现的吧?”
“我想去看太阳升出地平线前的挣扎、疲惫、困顿,再看它是怎么每次都取得胜利的。”赫敏惆怅地说,“这是很有力量、很壮丽、很美好的一件事,不是吗?”
“当然。”德拉科赞同道。
他忽然想起暑假的某些清晨,他偷偷飞出马尔福庄园用手机与她通话的清晨。
他想起自己为了等她醒来,坐在那棵枝繁叶茂的美丽的老橡树上所看过的日出。
那种一瞬间冲破暗寂荒原的灿烂景象,无论看多少次都是动人心魄的。
那当然是充满力量的、壮丽的、美好的。
德拉科从没抱着什么希望,有人能欣赏或者理解这类令他动容的事情。比如父亲,大概会一如既往地嘲笑他是个浪费时间在无用事物上的傻孩子。
可假如对方是赫敏·格兰杰——像她这样世间绝无仅有的、总是能够发现万物众生的光明一面的女孩——她能够理解这类事情又显得那样理所应当。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形容恰如其分,与他心中所感受到的情绪别无二致。
于是他有点愉快地说:“去看吧。”
赫敏却反常地悲观起来了。
“看不到的。”她说。
德拉科感到莫名其妙。
“霍格沃茨城堡每天都会在初阳下苏醒。”他说,“我不认为你有赖床的习惯,怎么会看不到?要我提供叫醒服务吗?”
“我想看的是太阳初升的那一刻。然而——”赫敏用羽毛笔上的羽毛指向窗外那些环绕于霍格沃茨城堡周围的连绵不断的群山。
“留意到那些高山了吗?”她说,“它们恰好把太阳初升的那一刻给挡得严严实实。”
“是这样吗?”他望着山尖上若隐若现、终年不化的积雪说,“你知道,我的寝室在湖底,我没多少机会去留意这件事。”
“我不是没有试着在格兰芬多塔楼里看日出,可每次,等到太阳的第一缕光照射到城堡塔尖的时候,天光早已大亮了。”赫敏的神情微微惆怅。“霍格沃茨当然会每天迎接朝阳,可我真正想要看的属于日出那一刻的恢弘变化,却往往求而不得。”
德拉科皱起眉毛来,似乎在考虑怎么解决这件事。
“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赫敏看了他一眼,用强作热情的口吻说,“我想我只能过一个普遍意义上的生日了,跟朋友们一起吃吃蛋糕什么的也很不错,是不是?”
“是啊。” 他小声说,“可这两件事又不是非此即彼的。”
对于赫敏来说,不过是几句清风一般的闲聊,这件事远远没有教授们布置的家庭作业或者家养小精灵权利促进协会(S.P.E.W.)重要;可德拉科忘不了她眺望远山时候的期盼神情。
他很在意她的“想看日出”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接下来的琐事缠身的新学期的日子里,诸如魁地奇院队的选拔、校报的争论、霍格沃茨俱乐部的统计和级长的其他日常事务让他们应接不暇,她再也没有谈论过这件小事。
他也没有再谈论过这件事——直到9月18日的晚上,他突然用指环对准备就寝的她说:“想看日出吗?出来。”
都快到半夜了!赫敏迷惑地想,谁会在这种时候去看日出?
“什么意思?”她问,“你想干什么?”
可那指环居心叵测地保持着缄默,像是憋着坏似的,不正面回答她的任何一句提问。
赫敏猜不出德拉科的大脑里又滋生出了什么天马行空的想象,就像她猜不出他为什么总能在斯拉格霍恩的魔药课上挑战《高级魔药制作》的权威并且大获全胜——甚至最近哈利也莫名其妙地加入了他的反叛阵营;
可她猜得出,他此刻一定抵达了胖夫人的肖像画附近,单手插兜,摆出一副谁都不被他放在眼里的桀骜姿态倚靠在墙上等她,就像是以前有几次他叫她“出来”一样。
“出来。快点。现在。”他又催促了她一遍。
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以及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命令式口吻,偶尔会令赫敏感到气恼。
尽管如此,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尽快出去见他一趟,制止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发疯行为。
——总不能让他一直等在那里,被所有路过的格兰芬多们围观吧?
像他那样执拗的脾气,假如她不出去见他一面,打发掉他,说不定他会赌气站在那里等到地老天荒,被巡夜的级长们逮个正着:周一晚上正是赫奇帕奇级长们的巡夜日,厄尼·麦克米兰才不会对德拉科·马尔福手软。
想到这里,赫敏匆忙披上巫师袍,像一阵风似的跑出寝室,“噔噔噔”地跑下楼去,穿过人员寥落的公共休息室,连金妮的那句“当心点,风(疯)姑娘”的谐音梗的打趣都没来得及理会。
等她跨出公共休息室的门,看到他果然站在那里,像个即将赴宴的王子那样光彩照人。
“德拉科,你知道现在有多晚了吗?还有几分钟就宵禁了!”她气喘吁吁地说,口气有点急躁。“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来得很快,乖女孩。”德拉科用赞赏的语气说。他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对她伸出了手,诱哄道,“巡夜的级长马上就会过来。你得立刻跟我走。”
赫敏顺理成章地把手交给了他——谁能抵挡他满怀柔情的笑容?
可下一秒她又警醒过来,叫停了他正欲抬脚的步子。
“等等,咱们要去哪里?”她问,“是要出城堡吹吹夜风吗?”
“我记得你曾经在斯拉格霍恩的课堂上输给过我,欠了我一个兑现赌注的机会。”这狡狯的斯莱特林少年轻声说,语气依旧颇具诱惑性,“现在我要兑现它了:你得无条件答应跟我走。立刻,马上。”
“可是我——”赫敏迟疑着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需要保持一点神秘感——”他坚持道,“在到达之前。”
赫敏抿起嘴来注视了他一会儿。
她对他此刻的兴奋表情并不陌生。
就好像他打算带她一起尝试制作一副新的、禁书区里提到的高等魔药那样,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呼之欲出的迫不及待,姿态里隐约透露着“万事都掌控在手中”的胸有成竹。
她知道这样有点风险,可她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了。
这种好奇压倒了她对于一切隐患和风险的担忧;因为每当德拉科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总是不会让她感到失望的。
而且他狡猾得很,从来不会被别人抓到,这一点同哈利和罗恩不一样。
因此,她没有像拒绝哈利和罗恩那样拒绝他的冒险行为。
“你——带我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吗?”她问,被他拉着往走廊的深处走去。
“你马上就知道了。”他说。
没过多久,赫敏打量着走廊里的那张“巨怪棒打傻巴拿巴”的挂毯问:“有求必应屋?”
“答对了。”德拉科说,打开了那扇平滑的门。
赫敏往里一瞧,发现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堆满杂物的昏暗房间。
“我以前没见过这个房间。”她好奇地说,抬脚走进了门。
他则提醒她:“注意脚下,别被什么东西绊倒。”
“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被绊倒过?”赫敏不服气地说。
“不错。有我在,你绝不会被绊倒的。”他得意地说,拉着她的手继续往里走去。
赫敏好笑地摇摇头,觉得他自大的语气有点可爱。
她跟在他身后,沿着一条通道向前走去。通道阴暗又狭小,只有立在地上的几盏古旧的锈迹斑斑的枝形蜡烛能勉强照亮他们附近的路。
借着蜡烛光,赫敏对着杂物东张西望起来。
她将视线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旧桌椅、暗淡无光的旧装饰、枝杈横生的旧扫帚以及一些盖着布满虫洞的破布的高耸巨大的杂物堆,吃惊地问:“全霍格沃茨没人要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了吗?”
“全霍格沃茨学生们的秘密都藏在这里。”德拉科低声说,把她带到一个表面起泡的旧柜子前站定。
“我们到了。”
赫敏瞠目结舌,不明所以。
紧接着,她被柜子上那个戴着灰扑扑的旧发套的男巫半身像吸引了注意力。
——于是我们回到了故事的开头。正值9月18日临近午夜的时候,霍格沃茨城堡的钟楼刚响满了11下。
悠扬的钟声停止后,她偏过头来问他:“德拉科,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看这个奇怪的大黑柜子,还是看这个诡异的半身像?”
“半身像是顺便带你来看一眼的东西。”德拉科对她说,“拉文克劳的冠冕,曾经就戴在这个丑陋男巫的头上。”他郑重地说,“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这一点。”
赫敏更加认真地端详着那个男巫半身像说:“原来如此。”
“你所踩着的地方,就是冠冕被消灭的地方。”
赫敏低头一看,发现面前的地上残存着一些暗黑的痕迹。
“德拉科,你很勇敢。”赫敏望着那些痕迹说,“我们都知道哈利消灭那本日记本有多么不容易。可你那时候同他一样,也只是个二年级生。我想象不到你是怎么一个人消灭掉那个冠冕的。那过程一定极其凶险。”
“当时还有格雷女士在场。”德拉科严肃地说,“她帮了我的忙。”
“她是个好幽灵。我得感谢她。”她低声说,握着他的手。“真希望我那时候可以陪你一起来消灭它。”
德拉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他们沉默地盯着地上的痕迹看了一会儿,直到赫敏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停滞的空气。
“你冒着被级长们抓住的风险,带我来这里,仅仅是为了见识这间神秘的房间吗?”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有那么几秒钟,我还以为你要让有求必应屋给我变个日出来看看呢。”
德拉科回过神来,瞥了一眼房间四周逐渐变亮的光。
“非常有想象力的提议。”他说,“我得说,你的办法或许会比我的办法更容易被实现。”
“现在,在有求必应屋为了满足你的愿望而亮起虚假的日出之光以前,关掉你的想象力,就像你需要闭上你的眼睛一样。” 他慢吞吞地说。
“为什么?你究竟是想让我看日出,还是不想让我看?”
“你相信我吗?”他问。
“我相信你。”她说。
“那就闭上眼睛。我保证我不会伤害你的,好吗?”
“你当然不会伤害我,你这个傻瓜。”赫敏不耐烦地说,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接下来,她感受到一条丝滑的长条状的东西被他蒙在了她的眼睛上。
“这是什么?”她问。
他似乎在她的后脑勺上打着结,动作很轻柔。
“我的领带。”德拉科低声说,“新换的,不脏。”
“哦。”赫敏小声应答,突然变得神经紧绷起来。
当你风格神秘的男朋友莫名其妙地用他的领带剥夺了你的视觉的时候,谁会不紧张呢?
这时候,你的其他知觉就会被无限放大——听觉、触觉、嗅觉等任何知觉。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你做的一切事情,甚至他的呼吸声都似乎别有用心,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德拉科一向是这方面的高手。
他最擅长把她搞得紧张兮兮,把她的心搅得七上八下;可他自己往往全身而退,再摆出一副“你想多了”的样子来揶揄她。
是啊,他只不过趁系好领带的时候,用手顺着耳朵意味深长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撩动了一下她的心弦,仅此而已。
可他竟然没有趁机索吻?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吻她的机会的,赫敏迷惑地想。
他的一切行为都不同寻常。
这次又是什么套路?
他为什么要轻触着她的肩膀、后背和前襟,低声用无杖魔法对她施展保暖咒和防风咒?
赫敏深呼吸着,攥紧了自己的衣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件事:
由于出来得匆忙,她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带、也没戴;她的长袍下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法式裙子,那是她今晚刚收到的、芙蓉提前送她的生日礼物。
所幸,他似乎还没有发觉这件事。
似乎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头脑。
他的手似乎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样继续驻足或者流连忘返;这给她期待紧张的心留下了一息惆怅的余音。
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在一连串的胡思乱想中,她听到一声柜门打开的吱嘎声。
紧接着,他轻推她的后背。
顿了一下,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抬一下脚。跨进去。还有,另一只脚。”
出于对他的信任,赫敏依言而行,尽管她并不称得上“享受”这一切。
她非常确定自己被他推进了一个密闭的柜子里。
“德拉科?”她紧张地说,“提前说好,我并不享受生日整蛊活动。”
“当然不会。”他断然道。
“你要是敢关上柜门,把我自己丢在里面——”赫敏忐忑道。
“你对我是有多没信心,赫敏·格兰杰?”他跟在她身后跨进柜子,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搂住了她。
他的怀抱暖烘烘的。也许是怕她担心,他把她搂得很紧,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雪松味,她小声地、满足地叹了口气,心里的空白被这个拥抱给补齐了。
他的轻语在她耳畔响起:“我是要关门,可我从没想过要把你自己丢在里面。”
吱嘎一声,柜门被关上了。
“我们究竟要干什么?”赫敏在他怀里稍显安心,猜测起来。“这是什么巫师版本的‘天堂七分钟’的游戏吗?”
德拉科正表情莫测地搂着她,隔着她的长袍,悄悄用手指研究她背后的珍珠长链。他心浮气躁地问:“天堂七分钟?那是什么鬼东西?”
“一种麻瓜派对游戏。转瓶子选出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他们两个要在密闭空间——通常是房间或者衣柜里——待足七分钟。”
“咱们可待不了那么久。”他吻了吻她的头发说。
像是在开一个令人费解的玩笑那样,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就伸手打开了柜门,用怀抱慢慢地牵引着她的方向,“现在,我们走出去。”
“这么快?”赫敏在他怀里问。
德拉科带着她向前走了几步,用憋着笑的声音懒洋洋地说:“哦,不错。时间刚刚好。你可以看看四周了。”
赫敏立刻摘下了她的眼罩——那条领带。
她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站在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莫名其妙的房间里。
它像是酒店房间那样,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除了身后的那个同房间色调格格不入的大黑柜子以外,整个房间都是米白色的,透出一股简约舒适的味道。
可这又不完全像是酒店房间。
四面的墙不是木板或者石头,而是一种防风的帐篷布。她甚至奇异地听到了朔风刮到帐篷布上的持续不断的冷冽的呼呼声,尽管帐篷里温暖如春。
“德拉科?”她用试探又怀疑的语气呼唤道,看向那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少年——他忙着把房间四周更多的灯打开,然后去查看房间居中的魔法取暖器。
“德拉科!”她抬高了声音,继续叫他,总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回头对她笑了笑。
“温度怎么样?冷吗?”他问。
“不冷。很温暖。”她说。
“有点热,是不是?”德拉科神态散漫地脱下长袍来,冲门边的衣架扬了扬下巴,“要帮你把长袍也挂起来吗?”
“哦,没关系,我先穿着吧。”赫敏小声说。
“你舒服就好。”德拉科说,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看透了她的长袍一样。
在被看得脸红之前,赫敏把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魔法取暖器。
它没有任何电插头,却正向外散发着纷然的热气。那些热气把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微微扭曲起来。
它的工作原理是什么?
赫敏望着扭曲的空气,觉得它诡异得像是一场梦;她又把目光收回到面前的茶几上,没有试图碰触面前摆着的银质茶具、堆满各类莓果的水晶果盘、几瓶镇在冰桶里的黄油啤酒和铜鎏金瓷胎珐琅自鸣钟——它们说不定都是虚假的。
似乎只有沙发上铺着的、那一整块羊皮上的毛的质感是真实存在的。赫敏坐在沙发上,满心疑虑地揪着那些柔顺、厚实、紧密的皮毛,神态有点不安。
“德拉科,这都是有求必应屋变出来的吗?”她怀疑地问,假装自己不对他的白衬衣、那个颇为眼熟的大黑柜子、周遭的一切陈设或者隔壁的房间感兴趣。
德拉科已经挂完了他的长袍。
看着她将信将疑的表情,他心中暗自发笑。他走到她身旁,坐下来,慢条斯理地挽着自己白衬衣的袖子,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她:“要听歌吗?那东西应该可以用,试试看。”
他说的是茶几上摆着的一个老掉牙的收音机。这收音机看起来很眼熟——同莱姆斯的那个收音机挺像的。
赫敏暂时放过了那块羊皮。她伸出手去,摆弄着收音机,心不在焉地调了几个频道。
一阵刺刺啦啦的声音过后,一个愉快的男声说:“……临近午夜的时刻,让我们听一点柔和的音乐,好快些进入梦乡吧。一首《Time for bed》送给你们,希望你们享受它……”
悠扬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在这一方天地里,帐篷外的呼呼风声似乎变远了。
“累不累?”他问。
“还好。”
“时间有限,准备得有点仓促。吃水果吗?”
“不。”她正襟危坐,盯着他,似乎想要盯出个答案来。
“黄油啤酒?”他似乎在顾左右而言他。
“不。”赫敏瞥了酒瓶子一眼,断然拒绝了。
“那么——”
“德拉科,别想转移话题,回答我的问题。”赫敏才不信他此刻无辜的表情呢。
她双手抱肘,开始盘问他:“这是哪里?”
“我可以告诉你实情,但你得先答应我不许生气。”
“好吧。”赫敏答应下来。
“可假如你没有做错事,为什么我要对你生气?”她问。
“就算不生气,我猜你大概也会惊讶一小会儿,”德拉科总算不再故弄玄虚了,对她愉快地宣布,“我们现在已经不在霍格沃茨城堡里了——”
“什么?”赫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确切地说,我们在一个能够看得到日出的地方。”德拉科高兴地说,“你不是说城堡附近的雪山会挡住日出吗?我想,假如我们在雪山上看的话,大概就不会被什么阻挡视线了——”
他自鸣得意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赞赏。“毕竟,附近没什么比这里更高了。”他慢吞吞地说,注视着她。
赫敏瞪圆了眼睛。
下一秒,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到门口,拉开帐篷门向外看去。
猛烈酷寒的风立刻像刀子一样从门缝里冲了进来,惹得她打了个大惊失色的喷嚏。
“当心,外面很冷!”他赶忙冲过去,把帐篷门给关上了。“好歹披点什么再看——”
赫敏已经不需要再看一遍了。
打开帐篷门的那几秒钟足以让她看到远处霍格沃茨城堡的黑黢黢的塔尖,足以让她辨认出格兰芬多塔楼上隐隐闪烁的灯火,也足以让她意识到德拉科没有说假话。
他们此刻的确在人迹罕至、天寒地冻的雪山之巅上。
“德拉科,你疯了?我们得回去!”赫敏不可置信地说,“这样是严重触犯校规的行为!我前不久被安吉利娜给抓住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你都忘了吗?”
“你不会被任何人给抓住的,因为你同我在一起。”他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我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你大可以放心。”
赫敏焦躁不安地瞪了他一眼。她的脸上出现没有任何‘放心’的迹象。
“德拉科,告诉我,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啊,你总算对这个感兴趣了?”德拉科兴致勃勃地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是那个黑柜子搞的鬼吗?”赫敏一针见血地说。
她站起身来,大步走向那个令她感到眼熟的黑柜子,怀疑地打量着它。
这柜子绝对不是先前她在有求必应屋里看到的那个!
眼前的这个柜子,虽然同那个柜子款式类似,可柜门摸起来很平滑,没有之前她进入柜子时所摸到的那种起泡平面所带来的疙疙瘩瘩的手感;外观上,它看起来也比有求必应屋的黑柜子要干净很多,以及,眼熟得多。
异同之间,必有玄机。
稍加思索,她忽然一拍手:“有两个相同款式的柜子,是不是?它们之间是用魔法联通的?”
“聪明,非常聪明。”德拉科两眼放光地看着她,微笑着,“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见过这个柜子。不是在有求必应屋,而是在把戏坊的阁楼。”她沉声说,拉开柜门,朝内张望。
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异常。她敲了敲柜子的内壁,柜子发出了几声笃笃的木头声音。
“哦,别白费劲了。假如你不知道消失柜的使用方法,它们不过就是普通的柜子而已。”德拉科说。
“消失柜?”赫敏问。
“这是它们的名字。”
“你知道怎么使用消失柜。”她笃定地说。
“毫无疑问。”
“那么,告诉我消失柜的使用方法,我们现在就要回去。”她坚决地说。
“我可以告诉你方法,但我们现在回不去。”德拉科慢悠悠地说。
“为什么?”
“它需要几个小时的冷却时间才能再次被使用。”
“冷却时间?”
“我预计,最晚到明早七点的时候,它就能被再次使用了。”
“它竟然需要冷却时间?”赫敏烦恼地说,“这大概是我目前所听说过的最不靠谱、最低效率的魔法物品了。”
“消失柜原本不是这样低效的魔法物品。可有求必应屋里的那个柜子曾经被人残忍地毁坏过,我现在还没办法把它修复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是谁把它毁坏了?”
“我不知道。”德拉科摊摊手。“我在有求必应屋里发现那柜子的时候,它就已经坏了。”
“真令人遗憾,”赫敏咂着嘴说,“如此精巧的空间魔法物品——”
“是啊,多么令人痛心疾首。”德拉科心有戚戚焉,惋惜地说,“从那暴殄天物的无脑手法中,我隐隐约约地嗅到了某些有勇无谋的格兰芬多们的气息。”
赫敏立刻发出了嘘声。“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我不认同你对于格兰芬多的观点!”她说。
“你同他们不一样。”德拉科马上反应过来,放缓了声音,“你是有勇有谋的格兰芬多。总之,能在短时间内修复它、让它再次投入使用就很难了,为此,我们不得不忍受一点低效率的小瑕疵。”
“可你是什么时候去修复它的?”
“当你忙于自己的个人事业的时候。恰好我有点空闲时间,恰好我发现了它,恰好我又懂点炼金术的知识——”
“更恰好的是,另一个柜子曾经出现在把戏坊的阁楼里?”赫敏问,“仅仅是个几个‘恰好’所构成的巧合?”
“是。”他摸摸鼻头。
“我可不认为这是巧合。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谈。”赫敏瞪了他一眼。“现在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我们去考虑:还有什么其他的立即能够回学校的方法?飞路粉——”
“我没带飞路粉。”德拉科理直气壮地说,“这里也没有开飞路网。”
“你一定准备了门钥匙。”
“我不能总是麻烦莱姆斯,是不是?”
“我不信你不会制作。”
“在相关魔法尚未熟练掌握的情况下,随便制作门钥匙可不是个好主意;况且,我们不能在这里冒施展魔法的风险。”
“为什么不?”她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原因。“哦,不——”
“没错,聪明的女孩。我们不能随便在这座雪山上施展魔法,鉴于它可能处于霍格沃茨城堡所覆盖的魔法范围以外。”他语气滑溜溜地警告她,“假如我们贸然施展魔法,说不定没等我们回到霍格沃茨,就先在回校的半路上收到魔法部的警告信了。”
赫敏皱起眉头来。“那么,用飞来咒召唤飞天扫帚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现在相信你是真心想要回城堡去了,鉴于你连自己不太享受的飞行的办法都要打算尝试一番。”他说。
“我当然想回城堡!这个时间点,我们‘本该’躺在寝室的床上的!”
“假如你累了,‘我们’可以躺在旁边的‘床上’。”德拉科用蛊惑人心的口吻说,把语气的重点从‘本该’迁移到了‘我们’和‘床上’。
赫敏冲房间那头的床瞥了一眼,脸色微微泛红。
“我们——我不累!”她赶紧说。
“哦,没关系,等‘我们’累了,‘我们’随时可以去‘床上’躺着。”他无辜地说。
“闭嘴。”她羞恼地瞪着他令人气愤的、帅气的脸庞,急急地思考其他的对策,“幻影移形——年龄不够,当然也行不通。”
“当然不行,这又不是在马尔福庄园。”他说。
赫敏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表情,终于认清了现实。
“你把一切都考虑到了,是不是?”她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地问。
他点了点头,镇定自若地从炉火上提起热水壶,走回到沙发那边,打算给他们泡杯热茶来喝。
“看完日出再回去,好吗?”他说。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质问他:“你怎么能擅自决定把我从城堡带到雪山上来?你该提前同我商量一下的。”
“假如我提前同你商量,我们现在还在有求必应屋里辩论着‘我们究竟要不要来雪山’的这类无聊话题。那么我们将错过一切。你也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高高兴兴地站在雪山顶的帐篷里同我斗嘴了。”德拉科振振有词地说。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高兴了?你快要气死我了!”她恼火地说。
“早就知道你会生气。”他轻飘飘地说,“你刚刚答应过我不生气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履行你的承诺,快快乐乐地坐下来,同我讨论讨论‘一个男孩该不该在能力范围内实现自己女朋友的愿望’这类无伤大雅的问题?”
赫敏恶狠狠地坐在了沙发上,脸色依旧很严峻。
“你在犯傻。你不该因为我随口提的一句不切实际的话就违反校规。”她说。
“我的确在犯傻;我也的确违反了某些愚蠢的老掉牙得不合时宜的霍格沃茨的规矩。我诚心诚意地承认这两件事,好不好?”他望着她依旧气愤纠结的眉毛,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我们是级长,我们该以身作则。”
“显然是这样。”赫敏气鼓鼓地说。
“赫敏,我一向都秉持着这样的原则:没被人抓住把柄就不算破坏规则,没对无辜者造成伤害就不算我违背良心。”
他的语气显得很老练,就像他干过不少类似的事一样。
“明天你会平平安安、悄无声息、不对任何人造成困扰也不被任何人发现地回到霍格沃茨城堡里。明天你依然是学生们眼中最恪守规则的格兰芬多女级长。”他颇具耐心地说,“我向你保证。”
赫敏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我猜你会继续发表一通‘我不够尊重你的想法’的长篇言论以进一步表达你心中的愤怒。”他摆出了一种“万事万物都掌握在他手中”的架势,好整以暇地盯着她说,“可以预料,最终我会恳切地向你道歉,还要保证下次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怎么样,我是不是预判了你的所有想法?”
赫敏鼓起腮帮子瞪着他,因为自己的思考模式被他预判到而感到加倍恼怒。
她唯一还没发火的原因在于她的个人骄傲——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傻乎乎地按照他说出来的剧本走。
因为,当她未来的言谈举止被他毫无遗漏地预判到的时候,再继续按照他给出的剧本去生一场气,总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丧失了主动权,甚至有点犯蠢。
可假如她不说点什么,她又心有不甘。
虽然她的思考方式被他完全地解构了,她的愤怒却没有被完全地消解殆尽,就好像一捧烧得正旺的火苗被兜头浇上了冷水,闷出了呛人的浓烟,憋得她心里越来越难受。
于是她沉默着,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试图搞明白现在该怎么办。
德拉科微微一笑。趁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倒了两杯飘着热气的茶,把其中一杯茶塞在她手里。
“喝点茶。帐篷里虽然足够温暖,你刚刚却吹了风,咱们谁都不想让你感冒。”他若无其事地说,“你有权对我生气,但不能同自己的健康过不去,除非你是个比我还傻的人。”
赫敏哼了一声,闷着头啜了一口热茶。
德拉科猜她已经开始消气了,鉴于她愿意去喝他泡的茶。
“假如你愿意在雪山顶上保留一点体力,而非把全部力气都用在‘对你犯傻的男友发火’这件事上的话,我现在就向你保证,下次带你到雪山顶上来看日出,一定提前同你商量,行不行?”他问。
他从容的态度让赫敏感到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