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恍若有所察觉,在马车停稳的下一刻便猛然睁开眼,锐利的眸光正好抓住雪梨还没收回的视线。
裴谏之初时有几分怔忪,薄唇一张,不客气道:“赵雪梨,你怎么在我房间?”
赵雪梨看他酒还未醒好,无意过多纠缠,“我这便走。”
她撩开车帘,扶着唤云下了马车。
裴谏之被涌入马车的刺白亮光照得眼睛一眯,后知后觉回想起早晨之事。
他看着赵雪梨头也不回的背影,冷嗤一句,“脾气越发大了,也不知是谁惯的。”
随后也利索地跳下车,远远跟在那方纤细身影后面。
赵雪梨跟着香客们走到东门,见到牌楼飞檐斗拱,层层叠叠,恍若砌到了云端,其上琉璃瓦熠熠生辉,流光溢彩,正中央高悬着一副蓝底金字匾额,写着三个笔锋苍劲的大字,正是城隍庙。
雪梨进了庙,径直去了专供人祈求平安的佑安殿。
殿中人来人往,香客络绎不绝,抬头望去,袅袅青烟中,一尊巍峨佛祖金身端坐在莲台之上,佛祖闭着眼,似是不忍看这人间疾苦。
她投了香油钱,点上香,在蒲团上跪下,双手交叠,将香举至额前,闭上双眼,较为虔诚地许了愿。
裴谏之站在门口,静静看着,难得没有出言讥讽她装腔作势。
蒲团旁站着的知客僧见雪梨睁开眼,插上了香,笑了笑,问道:“女施主,是要求什么?”
赵雪梨说:“大师,我想求几道平安符。”
知客僧眸光落在赵雪梨脸上,又问:“可是家中有人外出要保平安?”
赵雪梨摇头,不好细说。
知客僧笑着道:“我观施主面相良善,倒是很有佛缘,若是心中有惑,可去了慧大师处,他绘制的平安符也最为灵验。”
赵雪梨不知道这知客僧为何如此说,但是听到了慧大师的符更灵,随即承了这番好意,忙道,“多谢大师,可否带我去了慧大师处?”
裴谏之听了知客僧那番话,目光直喇喇注视着雪梨打量。水汪汪的桃花眼,挺翘琼鼻,朱唇红润,怎么看怎么千娇百媚,找不出半点知客僧所说的佛缘。
知客僧颔首,带着雪梨向殿里面走去,转过数道庙廊,人声渐去,他们在一处深静殿门口停下,知客僧对裴谏之和唤云道:“二位留步,请女施主进去便可。”
裴谏之和唤云立时不干。
前者道:“不过求道平安符,还用得着避开我?”
后者眉头一皱,直白道:“长公子吩咐了,小姐不可离开我视线片刻。”
知客僧笑而不语,看向赵雪梨。
赵雪梨咬着唇,回身央求道:“只消一刻钟,便容我进去好不好?”
裴谏之不语,唤云依旧摇头。
赵雪梨见她固执己见,想了想,道:“不若这样,我进去后不掩门扉,定然叫你们能看得见,这样可好?”
唤云没见过比赵雪梨还好相处的主子,也舍不得她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又想着这样不算违背长公子命令,便点头同意。
裴谏之靠在门上,冷然一笑,虽未言语,但瞧起来也是应下了。
赵雪梨便推开门,进了殿里。
往前转过一道半垂着的莲花金线佛帘,见到静静打坐着的了慧大师。
了慧大师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见到雪梨面容,目光似有恍惚怔愣。
赵雪梨亦是颇感讶异,并非是因为了慧大师样貌丑陋,而是他有着一张过于俊俏的面容。
他的肌肤过于洁净,脸部轮廓恍若刀刻,剑眉挺鼻,凤眸玉面,冷白指节扣着檀木珠子,腕骨在青灰僧袍下凸起嶙峋弧度,青烟萦绕在他身侧,压住一分冷面,显出几丝禅意。
这实在是很不像个和尚,更不像个得道高僧。
赵雪梨踌躇着没有开口。
了慧大师转过几颗佛珠,在空灵清脆的响声中启唇道:“是雪梨吧,你娘可同你说清楚了?”
赵雪梨愣愣地,“大师知道我?还知道我娘?”
了慧大师颔首,神色染上几分复杂。“你同你娘,有六分像。”
赵雪梨了然,知道大师是因为自己与娘亲想像的容貌认出了她。
了慧大师直入主题,轻声丢下一句话:“你娘给你相看的是一户游商,你下个月嫁过去后,便同丈夫远离盛京。”
赵雪梨简直是怀疑自己耳朵生出了病,了慧大师的话她每个字都听清了,但就是不明白其中深意。
什么叫.......下个月嫁过去?
了慧见她这幅惊讶茫然的样子,叹出一口气:“你就在侯府,你娘怎么什么都同你说不了?竟是被裴靖安管束得这般严苛吗?”
赵雪梨含糊着晃了晃头。
大师语气意味深长:“你先同丈夫离京,你娘得了空,会来找你的。”
赵雪梨隐隐听出了慧大师的意思,她全身轻轻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捂着嘴小声问:“我娘...我娘....是要逃走吗?”
了慧大师笑了笑,“你在盛京,你娘便走不了。”
赵雪梨彻底听懂。
自己是淮北侯控制姜依的工具,如果不是因为她在盛京,依着姜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被囚在金阁六年。
她心里酸涩,眼眶红了,连连点头道:“我都听娘亲的,只不过....只不过侯爷会放我嫁人吗?”
其实她更担心的是裴霁云。
他会轻易放自己嫁人吗?
了慧大师明显已经考虑清楚了,“他不会放你远嫁,但只在京城之中定然可以。”
赵雪梨张了张嘴,心乱如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了慧大师继续道:“今日晚,你去护城河西南段放花灯时不慎落水,幸得红绸画舫上一位公子相救,众目睽睽之下,以身相许再合适不过。”
他轻轻皱眉,“只不过有损名节,你可在意?”
赵雪梨脸蛋白了白,“我不在意这个。”
若是能同娘亲离了盛京,换个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她人都不在京城了,名节一事自然是无足轻重。
雪梨只是莫名想到了裴霁云,心里一阵阵不安。
他可能不会轻易放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