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凡回到许家村时,天已经黑透了。司机只把车开到了村口,对安小凡摆摆手说:“村里路不太好走,我怕我进去就掉不了头了,就到这儿吧。”
安小凡点点头,付了钱,一个人拖着大大的行李往家里走。
家里的小院里没有亮灯,屋子楼下的客厅里亮着灯,门是关着的,院子里的小鸡躲在鸡窝里正睡得香甜。
有两道影子隔着大门的玻璃窗交织在一起,安小凡放在门把上的手停顿了一下,最后他猛地拉开门。
屋子里的许国光一愣:“小凡?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安小凡的目光落在了许村长握着许娟的手上。
许村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妈妈白天手被烫伤了,我正给她上药。”
茶几边上正放着一瓶拧开了盖子的伤药,安小凡努努嘴,走了过去。
“我来给我妈上药吧。”他说。
许村长松开了许娟的手,让开了一些位置。
许娟的双眼又变得浑浊起来,她茫然地盯着安小凡的脸看了一会儿,等安小凡替她涂好伤药了,她才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小凡?你回来啦?”
“嗯是,妈,我会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许娟攥住安小凡的手,问:“你出去这段时间,有没有找到你爸爸?”
安小凡看了眼一旁的许村长,许村长摇摇头:“她这两天一直这样。”
“有没有找到啊?”许娟又问。
安小凡叹了口气,附和了几句:“快找到了,妈,最近有在好好吃药吗?”
许村长见情况差不多了,就起身准备离开。
安小凡快步跟了出去,叫住了他。
“许村长。”
许村长问:“怎么了小凡?”
“我想请你帮我和我的班主任打个电话,”安小凡说,“我想休学一年。”
王老师得知安小凡要休学一年后,并没有立刻同意。
但他心里也清楚安小凡的情况,最后是给他批了几天的假,要求得安小凡的家长打电话来沟通,才给批准休学一年。
许娟自从患了精神疾病后,到今天已经快十年,基本上社交能力已经非常低下。
能给老师打电话沟通的,只有许村长。
“休学?”许村长皱了皱眉,“好好的怎么就要休学了啊?”
“我,我最近太累了。”安小凡别过头去,“在学校里心情也不是很好。”
“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你,小凡?”许村长担忧地看着他,“如果有,一定要和叔叔说。”
安小凡沉默地点点头。
许村长沉吟了一会儿,又问:“这事,和你妈妈说了吗?”
“我会和她说的。”
许村长叹了口气,点点头:“好,既然你想在家休息一年,叔叔也理解你,明天就帮你和王老师打电话。”
送走了许村长,安小凡回到屋里时,许娟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尝试叫了几声,没有叫醒她,就从楼上柜子里拿了床毯子,给她盖上。
回到二楼房间里,安小凡摊在床上,感觉到许久没有放松的身体在这一刻有了松懈。
答应休学,不完全是因为许大力。
这段时间,他也感觉越来越疲惫,呆在学校里的每一刻,他都感觉到要窒息。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坐在老旧的书桌前,打开了自己的日记本。
他在日记本上写道:
“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明白,人的出生是分三六九等的,孩子也同样。最上等的孩子,家庭有我,有钱有权,出生起就什么都拥有了。中等的孩子,家庭完整,父母可以不优秀但却有爱负责,他们会为自己的孩子瞻前顾后。而最可怜的一种孩子,就是没有父母或者有父母但名存实亡。
“他们的父母不会为孩子着想,也帮不上自己的孩子们甚至有时候还需要孩子去帮助他们迁就他们。
“而这种地位的孩子,他们大多是无依无靠的,就连他们身边的朋友,也是善变的。
“他们还有什么可以依靠?没有。他们有一张不停呼吸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呐喊的声音。这就是他们从出生起注定悲惨的命运,他们在命运注定的深谷里挣扎,有的人想往上爬,有的人想苟延残喘,有的人只想安安静静在深谷里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但这个世界并不允许。”
“因此,唯一能依靠的,似乎,也,只剩下了……自己。”
安小凡写到这里,笔尖突然颤动了一下,突兀地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尾巴。
然后,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的钢笔忽然不受控制地自己动了起来。
他的右手握着钢笔,在纸页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段话: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每个活着的人都在深渊里挣扎着脱离。
但如果你一旦对外在的人事物有了任何的期望和索求,你就等于把脱离深渊的绳索,绑在了深渊里的另一个人身上。
这样的结果只能带来双双的坠落,或者,有一方被无情的抛弃。
爬出深渊的那根绳索,永远都只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心之所向,就是光明的方向。”
钢笔不动了,轻轻地倒在安小凡的手中。
安小凡有些怔愣地看着本子上清晰而俊秀的字体,这字体不属于他。他把这些文字念了一遍又一遍,文字在他眼前仿佛渐渐排列成安容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