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开拍的第一场戏,也是格菱与言皿的初相识,是一段无台词的戏份,格菱是在山中最深处的一座寺庙里发现的言皿,她看见言皿时,言皿就站在模糊了相貌的土佛像前,仰着头,背对着她,看不见相貌,自然也看不见神情,而随着一阵细微的风吹荒草丛的声音,言皿缓缓地转过了身。
格菱最先看见的,是他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挂着的那条血红瓷珠手串,瓷珠撞击时还会发出极其清脆、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声响。
格菱站在寺庙的门槛前,怔怔地看着那缓缓转过身的少年,恍惚间觉得眼前被蒙上了层朦胧的红轻纱,看不清世界,也看不清那少年的脸。
这段戏的剧情很少,却反复拍了五次,江酖贺才蹙着眉头,堪堪评了句:“不错。”
楚松砚抬步走出寺庙,他身上穿着厚重的民族服饰,这是为了贴合言皿的惊然出现而特意设计出来的,下身似裤似裙,堆叠的尾摆上用金线绣着精细别致的花纹,随着走动摇摆时,如同阳光下渐渐化成人腿的美人鱼尾,但整身衣裳的底色又是素白,是丧服的色调。
楚松砚站在寺庙前,朝着江酖贺的方位歪了下脑袋,无声地问他,是不是哪出了问题。
江酖贺只是同他对视了眼,便叼着那根呛人的旱烟,抬步走向齐宁。
齐宁所扮演的格菱是个古灵精怪的性格,之所以寻到这座早就废弃的寺庙前,也是因为同朋友上山探险途中突然被一只飞舞的白蝴蝶吸引去了注意力,追着追着,便误打误撞走到了这儿,因此她身上穿着的是简便的登山装,头上还戴着个硕大的探路灯,反复拍了几条,探路灯压得她脑袋生疼。
她扶着灯,正看着寺庙里的土佛像出神,待江酖贺走进,她才回了回神,开口说了句:“江导,是不是要开饭了。”
她现在看佛像都重影了。
拍戏很消耗精力,极易感觉到饥饿,更何况齐宁今早只简单吃了两口减脂餐里的草料,实在是觉得嘴里空落落的。
江酖贺用剧本敲了下她的脑袋。
“哎哟!”齐宁叫了声,手忙脚乱地扶稳头上的灯,咕哝道:“我就问一句嘛。”
江酖贺已经翻开剧本,自顾自地开始说:“你的注意点还是不对,应该在看到他的手串后,视线停留三秒钟后,之后再慢慢向上,然后瞳孔扩散,你需要囊括的景象不是他这个人,而是站在佛像前的这个人,佛像也是一个重点。”
“我是这样演的啊!”齐宁回忆了下刚才那场戏,确认自己演的没错,才开口反驳,但话说出口,她又反应过来什么,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江酖贺的表情,接着语气稍弱道:“……..哪有差错了?”
有差错的话,你怎么还说“不错”呢。
“没差错,但是…..”江酖贺接过话,而后迅速话锋一转道:“这是第五次你才参悟到的,我讲的很细,齐宁,你没进入状态。”
江酖贺的眉梢下压,齐宁敏锐地察觉到,他这是要开骂了,眼神飘忽着看向楚松砚,皱巴着脸做了个“小的先死,您快跑”的表情。
楚松砚笑了声,到底还是受了她的好意,陪她演了这么出出逃的好戏,往一旁走了走,躲到了那堆剧组工作人员的后面,靠着棵老树,远远地看着,确保江酖贺真找自己时能立马出现。
但没等江酖贺那边飘来眼神,楚松砚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一下。
楚松砚扭头看过去。
但他只看见个飞舞的马尾辫。
小女孩快速在他手掌心塞了个东西,便慌张地跑远,跑出一定距离后,或许是自认楚松砚不再能看得见她,便停下了,一扭身躲到了棵树后面,只在外面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松砚的反应。
楚松砚歪了歪脑袋,她也跟着歪脑袋,但歪的角度太大,马尾辫直接挂到了长垂的树杈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楚松砚垂眼看向掌心。
小女孩在他手里塞了团蹂.躏得像狗粑粑结的纸条。
将纸条打开,上面只写着扭曲的几个字。
“我正在,看着你。”
字太过丑陋,还不如坨狗粑粑,显得这行字的内容也格外猥琐,就像是什么变态尾随惯犯忍耐不住后,给予被尾随者的点点提示,仿佛隔着字,还能看见那张人神共愤的狗脸。
楚松砚回头看了眼江酖贺那头,应当是已经骂完了,正拿着剧本讲戏,齐宁时不时点一下小脑袋,头上的探路灯也跟着颤颤巍巍地晃悠。楚松砚朝着小女孩走过去,却发现自己靠近一步,小女孩就往后倒上两步。
最后,小女孩甚至直接转身跑着离开。
只有那张纸条被留下了。
楚松砚看了眼那渐渐消失的身影,又低头再次看了眼掌心的纸条。
“楚松砚。”
齐宁扯着嗓子喊了声。
声音在空旷的山野上回荡,如同个人工打造的大喇叭。
她快速巡视了一圈,最终锁定站在远处的那道雪白的身影,连忙跑过去,也顾不上别的,直接伸出手就去拽楚松砚的手,拉着他跑回江酖贺的身边。
而那张纸条,在齐宁的手拉上来时,楚松砚便一松手,任由它随着风飘落到脚旁的小土坡上。
江酖贺看了眼楚松砚,没直接讲戏,而是简单指导了两句,便扬了扬下巴,示意这俩人先对对戏,自己则后退到一旁,随便找了张椅子便坐下,还翘个二郎腿,配合那张死沉着的棺材脸,纯纯就是个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