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
故意的。
装模作样。
顾予岑在心底重复。
可数秒后,黑皮鞋踩着地面上属于电梯的边缘线,踏了出去。
顾予岑将楚松砚拽起来,拖进电梯里,电梯门关上后,他便直接送手,任由楚松砚重重地砸下去。
楚松砚被摔得脑袋嗡嗡响,眼前甚至都黑了几秒,仿佛被摔进了密不透光的异世界。但下一秒,顾予岑的话就将他拖了出来——
“不是为了草我,甚至都能编出来‘开始喜欢疼痛’这种谎话吗,现在轻轻摔一下,怎么就像要死了一样。”
顾予岑语调轻缓,字句讽刺。
楚松砚慢慢睁开眼,看向高于自己的顾予岑。
电梯顶端有一圈灯,那灯影氤氲着停在顾予岑的头顶,像上帝佩戴的慈悲光环,可顾予岑那讥讽的表情,分明是恶魔凯撒的化身。
楚松砚撑着地板,将身体撑起来,背靠铁墙坐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只是太晕了。”
他的语调也如此轻缓,却是与顾予岑截然不同的平和。
其实他很清楚顾予岑如今对待他的态度根本不够恶劣,如果是十七岁的顾予岑,在他选择又一次的欺骗和抛弃后,顾予岑只会直截了当地在日历上挑选一个适合下殡的日子,带着最厚实的枕头,深夜里摸进他的房间,而后用最利落干脆的方式将他闷死在床上。
因为楚松砚带来了他所厌恶、憎恨的一切。
那是十七岁的少年所不能容忍的。
但现在的顾予岑就像被楚松砚生生磨软了骨头,连对他背叛的事实的接受度都提高了不少。
其实不是顾予岑没想过做出和十七岁时一样的决定,而是他比十七岁的顾予岑更了解楚松砚,这么多年亲眼看他从最底层爬到如今的位置。
你憎恨他,却也由衷地敬仰他。
他原本低于你,却一步步靠着自己的手脚爬到比你更高的位置。
所以如今顾予岑对待楚松砚的感情,恨低于悯。
他一边痛快利落地斩断不该有的感情,一边控制不住出于怜悯的心态而伸出手去拖拽他、侧过耳朵去听他说。
顾予岑只不过是还没学会如何用“不被爱恨混淆”的方式来表达怜悯。
楚松砚或许看得很清楚,又或许根本不准备仔细去瞧。
他拜佛时是真的祈求愿望成真,可踏出寺庙的低槛后,他也是真的发现了——
他祈求感情上的解脱,不是出于对顾予岑的愧疚,而是出于对身体痛苦的逃避。
耳鸣、幻觉、低迷的精神状态。
种种迹象都让他感到恐惧,这些不受控制的东西,就仿佛又把他扔回了冬天的雪地里,要将他生生冻死。
林禹能解决他身体之外的困处,顾予岑能解决他身体之内的困处。
他离不开林禹,因为他需要林禹为他处理好前方路上的隐患,他也离不开顾予岑,因为他想从不受控的恐惧中解脱。
所以,当看见被顾予岑扔掉的护身符时,楚松砚就在想,或许这就是佛祖为他指的路。
就让他再靠近顾予岑一段时间吧。
让他躲避开那些恐惧吧。
楚松砚看着顾予岑,就像在看路灯下飞舞的蛾子。
他期待这只蛾子能扑向自己。
当蛾子靠近后,火苗窜起,尸体变为养分。
“嗡嗡嗡——”
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
声音从楚松砚的上衣口袋中传来。
谁的来电?
顾予岑的视线笔直地看向楚松砚的眼底。
楚松砚动作幅度很小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顾予岑根本无法看清手机屏幕。
电梯内如此安静,顾予岑却完全听不见手机那边的声音。
但通过楚松砚那强撑着的语气,他很轻易就能猜出那头是谁——
楚松砚的情人、爱人、恋人。
林禹。
挂断电话后,楚松砚将手机反扣着放到地面,像是连最后一丝将手机放进口袋里的力气都不剩。
仿佛只有那通电话能提起他的兴趣,让他不再像个死人一样。
顾予岑紧盯着他。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凑过来说那些下贱的、混淆意味的话。
电梯抵达后,顾予岑快步走出去。
楚松砚却再次像个幽灵一样紧跟在他身后,不出声响,也不传达任何情绪,只是无意义地跟着,仿佛他所作所为都只是想让顾予岑不顺心罢了。
难不成这也是他对当年张旻年那件事的反击吗?
顾予岑停住脚步,猛地回头。
楚松砚也恰到好处地停住。
顾予岑说:“别再跟着我。”
楚松砚却说:“你答应过我,求求你。”
耳鸣又开始了。
人在失去听觉时,也会失去对自我音量的控制,楚松砚不受控制地提高嗓音。
顾予岑的脸色愈发得冷,却没有回应这句近乎命令般的请求,反而掏出房卡,平静地打开房门,而后踏进去。
但突然间,一双胳膊再次伸了出来。
楚松砚被拖进深渊。
愤怒是最好的引燃物,但也是最容易熄灭的火苗。
顾予岑所给予的疼痛都是最表层的,是掺杂欲望形式的。他根本就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刽子手。
可这种层面的疼痛所带来的效果极其微小,楚松砚的身体渐渐适应了撕裂扩.张的痛,甚至不满于此。
在某天深夜,顾予岑夜里惊醒时,看见楚松砚蹲在地板上,用一截点燃的香烟戳自己腰腹下方最嫩的那块皮肤。
那片皮肤是拍戏是无需暴露出来的,却也是最脆弱的。
顾予岑看见,楚松砚露出了痛苦却享受的表情。
他在感受这畸形的快感,一如曾经的顾予岑。
顾予岑最清楚这种病会带来的后果,这是肮脏不堪、无法见人的,楚松砚却在刻意放纵。
“楚松砚!”
顾予岑下床抓住那截香烟,用力甩到地上。
楚松砚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良久才撑出个笑脸,一字一顿道:“你醒了啊…..我现在就很希望我从来都不是楚松砚,而是普普通通的阿猫阿狗。”
他语速越来越慢,“我突然发现,原来我对疼痛也没那么敏感。”
之后,顾予岑又发现他出现了类似的举动。
尤其是某天,楚松砚不知从哪摸出来把刀。
他对着灯光打量锋利的刀刃。
顾予岑很熟悉他那种眼神。
曾经他坐在木椅上削玫瑰时,也是这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