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中午时,靠近门口那床来了个人。是个大爷,应该是临时走开又回来的,上了床盘腿坐好,盯着余田生看了一会儿。
“是你吧,你是袁来那老小子徒弟,刚救了人那个?”
余田生今天当猴都当麻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大爷,是我。”
床上突然扑哧一声,竟然是谢寄。
余田生又惊又喜地看过去,却见他还是埋着半张脸,眼睛却闭上了。
他竟然会笑。但哪里好笑?
旁边大爷稀奇地发出感叹:“看不出来,你小子看着一脸怂样,你师父也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你倒挺有种。”
余田生耳朵根子发烫,又不好真跟大爷计较,苦笑道:“您别那么说我师父。”
大爷横眉竖目:“我说他怎么了?袁来那老小子,他来了我也这么说。诶,你在这干嘛,罗玉梅不陪让你陪?这小子真能折腾人。”
大爷是真大爷,余田生不知道怎么接话,就默默坐着,一边琢磨怎么能让这小谢大爷开口,哪怕挑刺也行。
“好像又要下雪了。”他没话找话。
身后那大爷耳朵倒是灵:“可别再下,地里菜都烂完了,一个冬天活白干。”
余田生到底做不到冷酷,回大爷:“是啊,我奶奶也这么说,菜烂了过年都没卖上价。”
“你跳河你奶奶没把你打死?崔永秀脾气爆得跟吃火药似的,年轻那会儿我看到她都怕,现在不怕了,她骂不过我。”
余田生不认识这大爷,但这大爷连他师父奶奶都认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毕恭毕敬地问大爷什么病。
“癌。”大爷嗓门大,一点听不出来对这个字的敬畏,“长肺上了,我都没感觉,天天咳嗽还该吃吃该喝喝,突然摔一跤就查出来了。哎,也是命,这年都不让我好好过。”
余田生一惊一吓接不上话,大爷手一指,说:“就这娃娃,不是我说,就是娇气。不就心脏上那点毛病,要死不活的做什么?能治就治,现在治不了就等以后,再不行我死了这心脏给你。告诉你啊,我这心可大得很。”
他这话是说给谢寄,余田生却听得胆战心惊,倒不是说给心脏什么的,就是怕这孩子心眼小又憋出什么念头来。
“大爷您歇会儿吧。”余田生求饶。
谢寄也悠悠转过头来,眼睛里蒙了一层水汽,就那么无声无息却又看不出情绪地瞪着大爷。
余田生坐在两人中间,感觉自己现在有点头痛。不是病的,而是不知道怎么平息这场气氛怪异的对峙。
好在大爷心真够大,满不在乎地也瞪回去:“瞪什么瞪?臭小子,毛还没长,心气儿就这么高。我不是罗玉梅,吃东西还哄着,你要是我孙子,我一巴掌拍不死。反正都不想活,早死……”
余田生轰地推开椅子起身,忘了自己手上还扎着针,一扯针头就出来了。
他顾不上按住针孔,用身体挡住大爷,半哄半求道:“您要不睡会儿,要不再出去转转?”
大爷两条粗眉拧成麻花,问余田生:“怎么你也跟罗玉梅一样,说句话都不行?他是个人,是个男人,又不是泡沫,吹口气就破了飞了……”
大爷话是没错,但谢寄那脆弱的心理跟泡沫也差不多。
余田生当然不敢这么说,况且他想自己要是在他那个位置,大概也心大不了,经历决定的,无解。
他作势要扶大爷躺下,大爷不让他碰,骂骂咧咧下了床自己出去了。
余田生心里叹气,回到椅子上坐下。本来还担心谢寄会哭,正为难怎么劝,却见他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盯着自己的手。
他掩饰地咳嗽,用手按住针孔,公鸭嗓子说:“一点血,没事。”
谢寄视线往上移,落在余田生脸上。
这孩子跟余青青有点像,这么盯着人看还不说话,让人有点儿不知所措。
余田生又想起王奶奶说余青青有爹妈等于没爹妈,生病没人管才变成现在这样,这一点谢寄和她还是不同。
他是太聪明,眼神让人无所遁形。
“那个……”
余田生斟酌着,喉咙痒还能憋着,心里痒却随时随地都想一吐为快。
那是他最近几天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又始终下不了的决心,现在对上这双冷冷清清的眼睛,心头躁动突然就静下来了。
“小鬼,出院了跟我回家吧。”
谢寄目光动了动,像是不理解余田生的话,但他竟然什么也没问,无事发生地把目光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