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不用钱。”
陈光明哼笑:“不欠钱那就只能是欠情咯。你光明哥不是八卦的人,但我多吃几年饭也不是白吃的。小鱼,你这样我都有点看不起你。”
余田生霍地坐起来,酒精过敏在他脸上脖子上留下大片大片红疹。
他下意识乱抓,出口呛道:“我出力你出钱,本来就是两清。爱看得起看不起。看不起我走人。”
“你也就会走人!”陈光明再次气笑了,“奶奶的,几年了你还是这个德性!那年你躲回老家不出来,现在还动不动就走人!”
“别跟我说那年!那年不是你对我做那种事,我怎么,怎么会……”
他突然愣住,本就混沌的脑瓜子里嗡地一声,像有一道闪电直直劈下。
如果不是陈光明,不是崔永贵,不是被迫承受那些不堪的待遇,那他就能接受谢寄的喜欢吗?
余田生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却不敢往深里想,忙双手搓脸,借题发挥地冲陈光明低吼:“我不想骂你,赶紧滚。”
陈光明动都没动,余田生放下手看过去,却被陈光明迎面丢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砸在怀里,余田生才看清是手机,陈光明的手机。
“干嘛?”他问。
“自己看。”陈光明摸口袋找烟,啪地一声点上火,“你躲起来了,我被拉着做了一回家长。你知道谢寄搬学校住了吗?”
余田生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谢寄趴在课桌上的照片。
因为趴着,谢寄的脸看不到,只看到六七月的天他还穿着冬天的校服外套,骨感的肩背一览无遗,苍白一截脖颈随时都要断掉一样脆弱。
余田生有些控制不住手指颤抖,在身侧透透攥拳,然后才敢触摸那手机屏幕。
照片被放大又缩小,能看到的东西始终只有那么点。但也足够了,足够把余田生那颗被愤怒恶心以及别的什么厚厚包裹起来的心搅得稀碎。
他咬了咬牙,把手机熄屏,丢回给陈光明。
陈光明问他:“什么感受?”
余田生低着头不说话。
陈光明又哼:“心疼不?反正我挺心疼的。温校长说这是她女儿拍的,花样的小姑娘被拒绝已经够伤心了,还会心疼你这个弟弟。”
“温校长?”余田生抬头。
他记得那个校长在教师办公室里痛心疾首的样子。
但确实,发生那样的事,作为母亲也作为校长的人并没有批评他或者谢寄。
“是啊温校长。我跟你说我要是温校长我都不给你好脸色,但我不是她啊。人家没找你却找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知道找你没用,你只会躲,你帮不到谢寄。”
“那孩子,”陈光明重重吐了一口烟,“他有什么错?同、性、恋有什么错?我喜欢过你你不愿意我不也没怎么着你?喜欢就是我希望你好,怎样都好……”
“求你别说……”
余田生一张脸苦得皱起来,成了皱巴巴的小鱼。
陈光明吸一口气,换了个问题问他:“你知道谢寄看心理医生已经很长时间了吗?”
余田生瞪大眼睛,脸上熏红急速褪去,只剩震惊后的煞白,把层叠的的红疹衬得格外骇人。
他张了张嘴,声音犹如穿越千山万水而来,沙哑粗粝,虚弱疲惫。
“他去看心理医生?”
“你不知道啊?”陈光明把烟头丢地上,用脚尖黏灭,“你看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说得过去吗?你和他同吃同住是不是也就只关心他吃多少了吧?但我看他那样子估计也吃不下。”
余田生想被卡住腮的鱼张着嘴,眼睛红了,脸却更白:“我,我……”
何止是被戳中痛处,简直就是被打中七窍。他说不了话,实在是无言以对。
“温校长跟我说这个时我一点都没觉得意外。我跟你弟接触不多,但就几次我都感觉得出来他不快乐。不是别的小孩那种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不快乐,他给我的感觉是压抑,极端的压抑。”
“我之前没多想,还有点不可思议。他长那么帅,人又聪明,后来还冒出那样不得了的父母……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些东西不是他想要的有也没用,他喜欢你才是他跨不过的坎。”
“我一个大老爷们跟你说这些实在有点不怎么好听,但我不来敲敲你,你这榆木脑袋估计开不了窍。”
陈光明说到这里,从椅子上起身,弹弹裤子上不存在的烟灰,收敛表情,叹了口气。
“小鱼,你躲人容易,他真要找你也不是太难。他没找就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想。为什么不想你自己想吧。”
陈光明带上门走了,房间里余田生坐成了雕像,一个被抽了筋骨没头没脑的雕像。
天什么时候黑的又什么时候亮起来,余田生只有一点朦胧的感觉。
上午在办公室碰到陈光明,陈光明如常地给他派活,王胜没来,听别人说是已经调走了。
就一晚上而已,余田生以为他报了一年多前的仇,谁知道那时候飞起的靴子这时候才真正砸在他脑门上。
他私下又问过陈光明谢寄在学校的情况,陈光明只肯给他白眼,顺便自嘲一下:“我他妈也是同、性、恋,离我这么近不怕我吃了你吗?”
余田生讪讪地退开,继而走开。
他知道陈光明的意思,真正关心绝不是从不想干的人口里问出点什么,而是用他自己的眼睛耳朵去看去听。
已经二十多天,堪比那次受伤住院的时长。
那时候余田生陪着谢寄,点点滴滴把他照顾周到,然而这次把谢寄扔进绝望境地的却正是他。
白天泄恨一样地干活,晚上就躺在铁皮房里天人交战。
他这人软弱是真,固执也是真,但他本质上不坏不蠢,谢寄的喜欢他或许难以承受,但只要一想到小鬼因为喜欢自己而受的苦,他又心疼得吃不下睡不着。
短短几天又瘦了一圈,陈光明再看到余田生时,想敲打他都有点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