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离开持明族地,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丹枫倒是隔两天就会找些不大不小的事给我发消息,但正因如此,某些怎么想都不太可能的情节展开越发像是确有其事,让我很难以平常心面对他。
我不知道这句招呼里是否带有对我那天忽然告别、后来又常有回避的埋怨……无论他有没有,我已经忍不住感到心虚了。
打完招呼,他又叮嘱说:“稍后演武开始,若你不愿引人瞩目,不妨坐在我身边。”
嗯?哦,持明族什么都能做到的云吟术……别说,我还真有些心动。
但在我开口前,景元先一步从旁插话,奇道:“咱们龙尊大人的云吟秘术何时成了如此不便之物,竟还要坐在一块儿才能起效?”
我后知后觉,他和应星的你来我往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没几分钟前才被指认为和丹枫“同心协力”的应星淡淡帮腔:“饮月,你不是要代持明族出席仪典吗?”
丹枫平静道:“她同我一道也没什么要紧的。”
应星轻轻哼笑,并不相让:“那不如随我到那方落座。怀炎师傅想必会很高兴。”
啊?这就大可不必了……我谢过丹枫和应星的盛情,选择和景元坐到罗浮云骑军那里去——别管是和饮月龙尊共同出席,还是作为罗浮人混到朱明仙舟的队伍里去都不合适吧?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起了胜负欲……
这么一会儿朋友碰面迅速演变为口头争锋的功夫,演武都要开始了。
我看见了镜流。
先前我也旁观过景元上场,他手持阵刀迎敌时,平日里温和明朗、乃至有些跳脱的形象便悄然淡去,凝定的眉目间尽显少年锋锐。有些人在网上胡乱点评他实力不足喜欢玩些小花招,回回都是运气好险胜——真是胡说八道!带脑子打架有什么问题?身为将领就是要有勇有谋才好,镜流这个当师父的都没说什么呢。
而且我虽然久不习武,但托幻戏拍摄的福,理论知识倒是没落下,仅仅观战还是能看出些门道的。在我看来,景元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参战时反而很是放开手脚,好几次兵行险招,看得我心惊肉跳的……有时甚至会有被他眼底锋芒刺伤的错觉。
而镜流作为他的师父,和他的路数却截然不同。
直到此时此刻,她抱着剑立于场边,神色依然平静,即便那双绯红的眼瞳里有些许战意泄露,也是如冰晶般澄净严酷的。
我想起许多日之前,我在她的庭院里见她出剑。凛冽如寒风的一线冷光无愧于“无罅飞光”之名,斩出时仿佛能劈开时间的洪流,收势却有举重若轻、剑意圆融之态——她的剑术造诣已令绝大部分人终生难以望其项背,但仍旧时时打磨,为求精进。或许正因如此,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为她通明无瑕的剑光倾倒。
……不,所有人都会。
我在心里纠正。看着她剑尖如霜花点点的银光,寒风过境般在场上瞬然绽开。
镜流赢得毫无疑问。
她的实力有目共睹,我本来也没想过剑首之名会旁落别家。但当她以雷霆一剑挑落最后的对手,成为唯一站在台上的人,我仍然会因为那道凛如冰雪的身影心潮起伏。
直到观战席有人动了。
如果换成别人,我此刻大概是分不出任何心神去注意的,但偏偏那人是应星。我下意识看过去,而他自朱明的观礼席位站起来,巧合的是也正望向这里。彼此目光交汇时,相隔不算近的距离与气氛热烈的人群,时间也似有一瞬停留。他无声地笑了——
“看着我。”
仿佛在这么说。
我心里隐约对接下来的事有所预感。果不其然,黑衣的匠人在下一秒跃上高台。面对崭新上任的剑首,也是自己并肩作战的好友,他举起通体无瑕的漆色长剑。
那方经历数次战斗都不见任何损毁的高台,在他投落剑刃时脆弱得就像块嫩豆腐,剑身骤然没地,看客发出惊讶的哗然。
而应星的笑容第一次让我觉得某些风言风语也并非全无道理——朱明当代的百冶确实狂傲,赠礼也像是在行衅:“我造的剑,唯有罗浮云骑剑首方能诠尽真妙。”
但他有什么理由不自傲呢?
支离剑在镜流伸出手时便自行拔地而起,被她握在手中。这确实是柄唯有她能相配的剑。
我看着他,看着此刻在中心受万众瞩目的两人,不期然想起幼年初初接触托蝶幻境时的心情。虚幻的影像在上演编排好的故事,倒映在我眼里的却是真实的绚烂光影——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曾有的惊叹与向往。自然,也会铭记这瞬间他们身上如此独特的光彩。
是的……我想,我正看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