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还有景元。
无论如何尴尬的情况,在他这里似乎都能用三言两语解决。等到至味盛苑,在他的插科打诨下,我已经能暂时忘记刚刚那一出——只要不看到镜流似有出神的脸。何况其他人来的还算快。人一多场面便不受控制地热闹起来,话题的选择也变多了,白珩和景元你一言我一语地,轻易便将气氛炒热,后者时不时还要拉应星下水,镜流和丹枫在旁看着他们嬉闹,偶尔插两句话。
酒酣耳热之际,白珩感慨:“真希望那些丰饶民能永远这样安分。若非战事不休,我早些年就该和阿婵出去旅行了——还要算上镜流。你那攒着的年假索性就都在这里用掉吧!”
镜流自然应好。
坐在她旁边的景元凑热闹道:“只有师父吗?待战事平定,不如我们几个一块儿去了。哪怕是持明族,也不至于如嗷嗷待哺的婴孩,一刻也离不得龙尊大人的照看吧?”
丹枫无言地瞥他,显然对他的比喻颇有异议,却到底没忍住,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
“那假期未免太难凑了。”白珩吐槽两句,“饮月确实该多出门转转,你嘛,我看过不了多久,就要待不住跑去做你的巡海游侠了。”
景元反问:“难道你喜欢几十上百年如一日地待在曜青?”
于是话题顺畅地由去哪玩转变成战后要做什么事。白珩自然有她的茫茫星图要开拓,景元也有属于巡海游侠快意恩仇的愿景。
镜流道:“于剑道一途,我还远远未能抵达终点。若有机会,或许会往域外寻找更多的对手,磨练己身。”
而应星看我一眼,举杯时颇有几分意气风发:“我在做的,从来都是心中所想。”
大家都发过言,唯有丹枫似乎是在赞同应星,却又没说话。我忍不住看过去,白衣青年端坐席间,望着朋友们的目光蕴含淡淡柔和,平静的神色瞧不出是否有心事沉淀。
倒是我的视线很快被他捕捉,他微微侧过脸与我对视,像是无声的询问。青绿的眼瞳如同辉光流动的琉璃碧玺,让我想起那天波月古海深处梦幻般的光影……于是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回避了他的注视。
清凉的夜风携着若有似无的丹桂花香涌入,隔窗向外望,雅间外边的庭院花木葱茏,流水潺潺,无云的夜晚,溶溶月色不偏不倚地浸入酒中。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景元执起酒杯,悠然道,“酒斟时、须满十分。哦,阿婵姐姐喝的是果饮,也无妨,为此好风光,理当共饮一杯。”
白珩捧场:“说的对!”
他们俩率先举杯,其余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清甜的果饮柔柔滑入咽喉,我看着眼前其乐融融、好友们彼此意气相投的场景,仿佛隐约中摸到故事的脉络。
宴饮结束后,我们又去了绥园游逛听戏,散场时已经是半夜。镜流送我回家。
这倒是久违的待遇了。以前遇到这样的场合,都是镜流送我,但自从景元横空出世,每回我和镜流见面都有他在场,这活当然被贴心的小徒弟接手……这么想想,这十几年来我和镜流虽然常常碰面,却好像完全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月光从背后照过来,我踩着自己的影子,想起许久以前我俩走在这条街上,我抱着剑,像条小尾巴那样跟在她后面“师父”、“师父”地喊……
“——阿婵。”
嗯?
我俩这一路上都没怎么交谈,镜流向来是这样寡言的性子,我倒没什么不习惯的。但在跨进院门前,她却忽然喊住了我。
“当年在可可达尔,”镜流开口就让我浑身一激灵,我僵硬地回头,见她踌躇道,“你,原来……”
什、什么?
而且为什么突然又旧事重提?就因为那条不合时宜的鳄鱼吗……如果说我先前因为好友和乐的气氛没喝酒也有几分微醺,那此时完全清醒了。
“都、都是过去的事了……”就不用再三提起了吧!我试图用眼神向她求饶,毕竟镜流是真的吃这套。
“……嗯。”
她微微一怔,果然便放弃深究这事,恢复平常的淡然:“进去吧。”
我不禁松了口气,往院子里走出几步,又回头。镜流在门前静静地目送我,或许是因为她今日的衣着风格与往日大相径庭,雪白的衣袂在夜风里轻轻飘扬,比起遥不可及的清冷月色,更像是悄然绽放又凋落的琼花。
她刚刚……是想说什么呢?我后知后觉地,为没能听完的那句话,感到如花瓣飘零水中的淡淡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