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反过来想想,我和景元相处时好像习惯了他总是面面俱到,事事想在前面……唉,太没做长辈的样子了。也难怪他总爱逗我玩儿。
思路这么一打岔,我不知不觉放松了一点。只是……
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出门前的预感全部成真,我坐在这里,时不时看看丹枫,悲伤地发现自己可能还不如根木头桩子——习武用到的练习用自动木人桩还会朗读励志语录呢!而我对上丹枫的目光,所有话就只能卡在喉咙里了。
算、算了……现在这个场合也不太合适。还是再等等。
起了继续往后拖延的心,我倒是能分出心神来注意说书先生在讲的内容了。虽然听着还是老一套——如果评价为昨天的《鱼沉记》不够新颖,那今天的评书可以说十分俗套,几百年前的模板用到如今,换汤不换药。但不得不说,亲身坐在茶楼里听评书的氛围是完全不同的,让我多少有点近乎故地重游的感怀。
细想起来,我也有好两百年没现场听过评书了。一来当然是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实在想听可以用玉兆搜索旁人录制的视频;二来么……虽说文字更能发挥想象力,但终究比不过身临其境的幻戏那样有趣刺激。
回顾往昔,我对此的记忆基本都来自小时候被我爹管束的那会儿。那时我的零花钱不多,要是出门消磨时间,最有性价比的方式无疑是买杯果饮到书肆蹭免费的书看,其次就是花点茶水钱在路边听人讲评书。而相比前者,自然还是后者更适合两人一起活动……啊,对了。
我慢慢想起来——就是在交到愿意陪我玩的小伙伴后,我去听书的次数才直线上升了。
和早前独自溜达,只能自己和自己玩儿不同,那段时间我身边总是有个衣着华贵、清丽可爱的漂亮小姑娘跟着。后来连长乐天街上熟识的店家偶然见到我一个人,都会半开玩笑地问“怎么没见那个持明小姑娘?不会吵架了吧”。而两人坐在街边听评书,我每每到兴致高涨处转头想和同伴分享激动的心情,都能撞见她翠如新叶的眼眸安静而专注地看着我。
次数多了,我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怎么总是看我啊……你是不是不喜欢听人讲故事?”
“听书只需要‘听’。”而小伙伴不管说什么话,都似乎带着一股理应如此的平静笃定,让人忍不住信服,“我想看着你。”
“好厉害啊红叶。”我犹记得自己当时大为惊奇,并且羡慕道,“我只要看着别的地方,就听不进去别人在说什么了。师父说……心无旁骛用在练剑上是好事,但上了战场不能只顾自己杀敌,要时刻注意周遭环境,我这样的习惯不好。得学会,学会……唔,‘眼观六路,相机而动,以求一举克敌’……”
“你师父教得不错。”
“那是当然了——我师父她很厉害的……”
咳,我那会儿还远不像如今这样苦于沟通,和熟人聊天时话真的挺多的……并且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不顾及听者的感受,真亏小伙伴每次都能耐心听完。
这么想想,倒也不能怪我和丹枫重逢后没有认出来吧?样貌的改变只是其一,两人的气质和行事也略有不同。比如,比如……红叶那时对各种游乐项目兴趣平平,更专注于观察具体的人,而现在的丹枫至少会认真听评书。我稍稍转过脸,就能看见他直视台上的侧脸……哎?
红、红叶……不对,这张脸其实是借用泽兰的,但是红叶……不不,这是丹枫啊……哎??
我呆住了。
原本坐在我身边、面目普通的持明男性,不知何时变做了秀雅清丽的美人——我已经在持明族地见过这张脸原本的主人,可眼前的人给我的感觉又全然不同。她气度高华而孤冷,眉峰如轻折的乌羽,翠绿眼眸似早春初初破冰的湖水,即便静谧时有几分柔和,也无法忽视其本身蕴含的清寒。
如果最初以这副模样见面,想必绝不存在我认不出来的可能——在我心里,“红叶”长大后就该是这种样子。
可是……“红叶”……?
我尚且没反应过来,短短一瞬思绪百转千回。而丹枫好似始终注意着我的动向,只是短短几秒钟的目光停留,便转过脸问:“怎么?”
你、你问我怎么……这不该是我的话吗?是吗?不是吗?
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我忍住掐自己一把看看情况的冲动,开口时颇有几分迟疑:“是你怎么……怎么突然变成……”
如同记忆里那样,丹枫很是平静地说:“既然要改换容貌,我以为你会更中意这副模样。”
呃……虽然这么说也没错吧。但是,但是……
“也没必要……”
“你很在意吗,阿婵?”
丹枫,不,“红叶”翠色的眼眸静静看过来:“无论表相如何,我仍然是我,从前与现在,又有什么分别?”
是……是吗?
这话十分里九分地有道理。可我艰难地转过脑袋,盯着台上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能听进去,忍不住又扭头看丹枫,呃,“红叶”……好了,我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介俗人。
有分别,当然有分别——他真是太小看外表对我的影响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