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说不出的恶心……口尚无事,心中欲呕。
忍耐着,喝了一口,皱眉咽下。
第二勺又来了,依旧在唇畔。
不同的大夫给她开过很多调养身子的药物,有的苦、有的辛、有的涩、有的辣,往往是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
从成婚第二年开始吃药,一天一碗或是两碗,阮宁芙不晓得自己这两年喝过多少药。
现在喝了这一口甜药,她舌头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
迟迟没有饮下第二口药,而是抬手推开,阮宁芙对宝珠说:“我没事,把药倒掉,我要漱口。”
宝珠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犹豫又有些畏惧,小声说道:“可是……可是皇上?”
“他还在这里吗?”
“好像……好像不在了。”
那些随着皇上一起来的,大小侍卫和太监都不见了,只有个叫阿青的小太监留下,却住的远远的。
已经是下午了,日光渐渐从中天回落,天气微凉。
一国之君必然国事为重,怎么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阮宁芙知道,他一定是走了。
他走了,空气都换了个样子,鸟儿的叫声也变得更大了。
“皇上已经走了,你偷偷把药倒掉,没有人会知道。”
宝珠讷讷,最后把药倒在了院子里的菩提树下,一边倒药一边左顾右盼,口中念念叨叨阿弥陀佛。
热茶漱口,晚上少少吃了些粥饭,阮宁芙早早就睡了。
夜色越来越深,她也陷入了越来越混沌的梦境之中。
寺庙是清修之地,诸佛坐镇,魍魉不近。
她只是梦到了长沙的天和水,还有人。
江水之畔,云雾笼罩,脚下软糯糯的一滩泥,好像随时都要陷下去。
结着红绸的楼船停泊于江边,猩红的飘带扬起。
一箱箱的嫁妆被家人抬上甲板。
这是她出嫁那一天。
永平五年,三月廿二。
母亲站在身边,十分犹豫,和父亲说道:“这样的天气,恐怕不太吉利。”
阮铎望着江水,片刻后说道:“不能再等了。”
她被人扶上船,挣扎着回过头,望见父母,嘶声力竭,叫道:“娘——”
还不如吃了那碗药。
夜幕里,萧翀乾站在阮宁芙床边,男人的手轻轻覆盖在她的脸上。
才感知到掌心下肌肤细腻温凉,接着,就听见她轻轻叫了一声“娘”。
一滴泪染湿了他的手指。
泪水是苦涩的,微凉,像是月光下药草的味道。
身形顿了顿,萧翀乾挪开手,帮人掖好被子,复而走回月光下。
已经很晚了,他来看看她,其实也不止是看看她。
男人所固有的,蠢蠢欲动的冲动,在驱使着他,使他希望她已经好起来了……
他是从刀枪血雨中走过的男人,无法真正理解一个女人因为恐惧而生病这种事。
此时此刻心中所浮现的:一点微末的怜惜,隐约的柔情,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在阮宁芙不知晓的情况下,一个人来而复去。
清晨的光辉洒下,绿叶舒展,露水湿阶。
老老实实喝了安神汤,吃过早饭,阮宁芙带着宝珠一起上了藏经塔。
寺庙里的和尚说:“这里有西域来的经书六百四十三部,共有五千零四十八卷,塔顶供奉着几位祖师的佛骨舍利。”
“女施主要找什么经书,可要参观佛骨舍利?”
昨夜的梦,比噩梦还要可怕,应如慧心禅室所言,她惊悸过度,湿邪入体。
万不敢招惹什么恐惧。
佛骨舍利还是算了吧。
她说:“师父,我们只找几本经书看看。”
和尚领着阮宁芙和宝珠主仆二人进入藏经塔,引着她们介绍各层各部经文。
略有了解,阮宁芙朝和尚道谢告别,上了几层楼,在一面书架前照着标签选书。
宝珠怀里的书,一本本增加,她看了看上面的经文名称,完全看不懂,说道:“夫人,我们为什么来找经书看呢?”
阮宁芙取下一本经文,打开看了两眼,笑着说道:“慈恩寺的藏书很有名,来都来了,怎么能不看看?”
宝珠接过阮宁芙带来的书,她对看经书倒没有什么意见,心里却记挂着另一件事。
“夫人,奴婢昨天好像看见皇上了。”
“宝珠,你昨天好像没有做梦。”
“是没有做梦……”宝珠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继续说:“奴婢记得二公子曾提起过皇上,说圣上十几岁起从军,身披甲胄,使得一柄重剑,在北方疆场纵横驰骋,杀得草原诸部血流漂杵。后来归京,又直接在宣阳门前杀死了吴王和赵王,这才得以继位,而宣阳门前的血终年不化……”
“夫人……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阮宁芙站在梯子上,踩着第二阶,手里拿着书,低着头,好一会儿没动。
一时之间,阮宁芙也想了二哥,静默片刻,思乡之情稍去,她说:“……我二哥那个人,一向喜欢夸张传说吓人。宣阳门前的血怎么可能终年不化?真要是洗不干净,把砖敲掉换新的也早就干净了。”
仿佛有一阵冷风吹来,宝珠脖子后面汗毛竖起。
“……夫人,您这样说我好像真的有点怕。”
“那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