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抱拳行礼,声音郑重其事。“孩儿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他愿不愿意去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转眼间,便到了叶则清启程去晋国的日子。
叶长河摸摸她的头,又比量了下她的身高,看她才到自己的胸前,感慨道:“等下次回来,说不定有阿父一般高了,到时候就是大姑娘了。”
“那父亲可要好好保养,可别到时候女儿回来,您已经白发苍苍了。”
“你这丫头。”叶长河拧了拧她白皙的脸颊,她赶紧退后一步作揖求饶。
两人又玩笑几句,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被略微冲散。他哪里不知,这是女儿怕自己担心,故意逗自己开心。
只是,他又怎能放得下心呢。他从后面侍从手里拿来一个木盒子交给她。
“这是父亲写的兵书注解,里面的东西要勤看,去了那也别荒废学习。多休息,别贪玩,要照顾好自己……”
他此刻只是个担心女儿远行的父亲,脸上写满了担忧,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在耐心听了一刻钟后,她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小声提醒说:“父亲,时间不早了,该启程了。
叶长河沉默着点点头,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她听见泪珠落在衣襟上的声音,很轻却沉重。
最终,随着车轮压在地上的吱呀声,她离开了燕云。
马车里,她打开木盒,里面装了四五本厚厚的书籍,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虽写得有些着急,却已经尽量写的清楚易懂,想来是这几天他熬夜写成的。她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抱着盒子出神了许久。
马车脚程快,不出几天便出了燕云,从一片荒凉逐渐过渡到绿意盎然。
她拿着叶长河给的书,仰躺在软榻上,一只手把书举的高过头顶,看上去十分惬意。言水在一旁剥了葡萄,送进她嘴里。
“第一次离家,少主似乎一点也不紧张,难道不担心去通文馆之后的日子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已成定局,担心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何不让自己舒心些。”
她啧了一声,眨眨水灵灵的眼睛,“再说了,那边儿肯定好吃好喝的供着咱们,我该担心的是如何不耽于享乐,到时候要是我荒废学业,你可得在旁边好好规劝。”
言水此时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姑娘,俏生生的看上去十分活泼,闻言笑弯了眼睛:“少主说的是,少主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只要到时候不嫌我啰嗦就行了。”
“平时你的话最多了,我何时嫌你啰嗦过。”
她俩又说笑了好一会,觉得躺着腰酸无聊,她一翻身顾涌起来,用书挑起车帘,看着外面的一成不变的景色,颇有些郁闷。
“也不知何时能到,应当快了吧,坐车就是不如骑马来的快,要是我骑一匹快马,一鞭子下去,早就到了。”
在她不断的嘟囔下,终于到了晋国。
刚入城门,便有专人等候在前面领路,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最后停在了一座气派的建筑前,牌匾上刻着通文馆三个大字。
他放眼扫了一眼,门前站着五六个成年男子和一堆仆从。根据站位和后面人的神态动作,不难看出前面两个人应当地位不低。其中一个摇着扇子,看起来慈眉善目,颇有弥勒佛的感觉。另一个更是奇怪,带着一张嘴角快开到眼边的面具,面具上夸张的笑容在这个场合下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她低眉暗忖,想来前面两位便是圣主李嗣源和世子李存勖了。
“叶少主舟车劳顿,辛苦了,义父正在前堂等侯。”
她一下马车,李嗣源长袖善舞,对着她嘘寒问暖。“等会儿行了拜师,就要叫你一声师妹了。”
一旁的李存勖哼笑一声,打断他:“行了,既然知道辛苦,就别在这儿闲聊了,嘘寒问暖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大哥不必急于一时。还是进去行了拜师礼后,让小姑娘好好休息吧。”
李嗣源也不在意他话里的刺,和善地笑了笑。“二弟说的有理,是大哥思虑不周了,那咱们赶紧进去。”
说着,一群人都跟随着李嗣源和李存勖进了通文馆内,走在众人中间的叶则清算是看明白了,这通文馆果然分为两派,李嗣源和李存勖两虎相争,这背后的兄弟们应当也站好了队。
她又想起李存勖带着的面具,下意识地抬头瞥一眼,结果发现他似乎也在偷偷打量自己。两人的眼光在空中对撞,他轻咳一声,状若无事地背过手,加快了脚步。她尴尬地揉了揉鼻尖,别过头去。
直到很久以后,她猛然想起这日,便随意问了一句他为何会在那个场合戴着面具,当时李存勖回答说:
“那是我觉得,两地的关系居然要靠一个小小的孩童维系,简直跟和亲联姻一样虚伪,我不赞同,也不想做出笑脸,但那时需要一个笑着的晋王世子。阿清,人有时会有很多面具,在合适的场合佩戴合适的表情,这也是无奈之举。”
听到这个解释后,她又惊讶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进入通文馆前堂,李克用早已坐在正座上,旁边站着两个七八岁的孩童,都屏气敛息,双手交叉,站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
李克用听到他们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睛,威严的脸上露出笑容。只是在瞥见李存勖脸上的面具时,在众人不注意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见过晋王。”她抱拳行了一礼。
“嗯,不必多礼,清儿果真如我所想的一般钟灵毓秀。”
之后他又问了父亲的身体如何,待寒暄完毕后,他招招手,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侍女端来摆着茶水的托盘。
“行过拜师礼,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敬上茶水,又过了一遍正常流程后,拜师礼便算完成了,李克用向她依次介绍了通文馆内的成员。
他如今只收了九个义子,仁智信三个还在外面历练,常年不在馆内,加上李存勖,如今通文馆也只有七个主事的人。李嗣源几个大人没什么,走个流程认识一下便好了,可能是想着年龄相仿,李克用倒是着重介绍了两个小的。
“这是你六哥,从小在你二哥手下长大。通文馆里不算年龄,只看拜入门下的时间,如此算来,他倒是人小辈分大。还有子凡,是你大哥的义子,按辈分应当叫你声姑姑。”
李存礼一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连褶皱都不曾见。平时就一声不吭站在李存勖身旁,等说到他了便抬眸看着她,礼貌地笑了笑,从表情到礼节挑不出一丝错。
“师妹好。”
“六哥。”她回了一礼,看上去这位六哥很是彬彬有礼,但人不可貌相,通文馆的人有几个是真正单纯的。
李嗣源笑道:“这样看来,清儿辈分也不小,凡儿。”
张子凡最是听义父的话,上前弯腰行礼,礼数周全已有了翩翩公子的模样。
“见过姑姑。”
她有些不自在地笑笑,被和自己一般大的人叫姑姑还是头一遭,怪不好意思的。
周围人都见了一圈,李克用道:“明日本王便要闭关,清儿的一应事务便交给老二。这次闭关短则一年,长则三年。待出关后本王可是要校验清儿武功的,老二啊,别让本王失望。”
李存勖向前一步抱拳,信誓旦旦说:“父王放心,孩儿定不辱使命。”
李克用十分满意,“行了,那就开席吧,为清儿接风洗尘。”
一群人走到膳堂,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饭菜,侍女垂手低头,侍立在一旁。
李克用自然是坐在主位,李嗣源掌管通文馆,李存勖又是他亲子,平时是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
如今她来了,自然要离李克用最近,便被安排到了他右手边最近的位置,李存勖顺势直接提起李存礼把他放在叶则清旁边。
“小孩跟小孩坐一起。”
接着紧挨着李存礼坐下了。
李嗣源一看这是一点机会都没给自己留,便让子凡坐在李克用左边,自己坐到下一个位置,剩下的几位便按着次序依次坐下。
一顿饭吃完,李克用便让人带她回房间休息。每个义子都有自己的独立院落,她自然被安排到了李存勖那里。
她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袋下面,看着头上华丽的帷幔,不断复盘着今天的经历。
她算是发现了,通文馆里李存勖和李嗣源不对付,其他义子象征性站队,但不管怎么说,明面上还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和平景象。
倒是坐在她旁边这个六哥怪有趣的,时不时在旁人看不到的时候,露出些与身份性格不相符的小表情。
看来,通文馆以后的日子,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