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水想把她搬到床上又怕吵醒她,便轻手轻脚在案几旁铺上褥子,小心把她放下去。
为她盖好被子,言水看着她眼下的乌黑,心疼极了。
第二日,或许是太累了,李存勖唱戏时她也没醒。等她准备好见李存勖时,不出所料,李存勖又让她和李存礼张子凡出去,她有些不满却又无奈。
今天的张子凡眼睛肿了好些,一看就是哭了好久。听说昨天李嗣源处理完公务,深夜回来本想放松一下,结果听了白天的事,气得他好好罚了张子凡一顿,想让他长点记性,也能稳重一些。
但她觉得张子凡稳重是不可能稳重了,毕竟今天一见面就拉着他们絮絮叨叨,从他义父罚他蹲马步有多累,到他自己的心路历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以后出去玩绝对不能叫上大人,会被告状。
叶则清: ……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一定意义上来说好像没问题。
“大侄,今天咱们去哪?”她揉揉有些酸疼的肩膀,“骑马就算了,今天一起来腰酸背痛的。”
张子凡神秘地笑笑,先卖了个关子。“姑姑,今天带你们去个好地方。放心,不危险。”
他带着他俩左拐右拐,出了通文馆大门,一直走到高处,她把手放在额前放眼望去,底下是一片绿油油的桃树林,里面还夹杂着桃红色。
张子凡解释说:“这桃花林是义父带我练武的地方,现在结了果子,咱们去摘果子吧。”
到了桃树林,一股浓郁的桃子特有的芬香扑面而来,她寻了一个大树,坐到树荫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擦擦头上的汗。
今天真是热,走几步便汗流浃背了。她看到李存礼也坐到她身边,哪怕是在郊外他也坐的溜直,更重要的是,她伸长脖子悄悄数了数他的衣服,居然整整有四层。
“裹得这么严实,你都不觉得热吗?”她扇着风,只觉得他穿这么多很不可思议,每天早上穿衣服都得不少时间吧。
李存礼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心静自然凉。”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打坐一样双腿盘住,缓缓呼吸着。空气还是那么燥热,风吹来的不是凉爽而是滚滚热浪。
她睁开眼,看了眼旁边神闲气定的李存礼,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又把目光投向旁边像脱缰野马的张子凡,他窜上窜下的,满头大汗一点也不觉得累似的。
正想着,张子凡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寻着声望去,张子凡站在一棵树枝上,朝他们挥手。
“姑姑六叔,要不要上来摘桃子?”
她走到树下,叉着腰,“大侄,你的精力真是无限啊。”
“那是,我是谁啊,姑姑接着,可甜了。”
她接住张子凡扔下来的桃子,大大的一个堪堪能用两只手捧住,红彤彤的看着就诱人。她咬了一口,果然汁水饱满,甘甜可口。
张子凡嘴里叼着一个,手里拿着一个,冲李存礼喊:“六叔,过来啊。”
她咽下嘴里的果肉,也跟着帮腔,“六哥,别坐着了,过来试试,可甜了。”
李存礼叹口气,站起来拍拍衣袍上的尘土,双手插在衣袖里慢慢走过来。
张子凡看准时机朝他丢了一个桃子,李存礼单手接住,但是蹙眉看着手里的桃子,表情纠结的很。
她吃完一个,干脆用轻功跃上了树,选了个又大又红的桃子,身体靠着树干,在厚重的树荫下很是凉爽,别提多惬意了。谁知道她都吃完半个了,往下看去李存礼还是一口没动。
“行了,六哥,你再盯着那桃子都要被你盯出洞了。”
李存礼最后下定决心,咬了一口。
“怎么样六哥,甜吧?”
她灿烂一笑,清脆的声音像叮铃的娟娟溪流,带着清凉流进心田。树影摇曳,在她脸上打下斑驳的光影。
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李存礼抬头,洒下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眯了眯,视线朦胧中女孩蹲在树丫上,探出个毛绒绒的脑袋,发丝垂下落在脸上。
这幅场景深埋在他记忆深处,多年后他还能时常想起今天这幕。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她头发上的角度都刚刚好。
“六叔,发什么呆呢。”
李存礼回过神,“……没什么。”
“你抬着头不累吗,要不你上来得了。”她拍拍身边的空隙,“上来吧,风景可好了。”
她本来以为李存礼得做好一阵思想工作才能上来,没想到他沉思片刻,便掀起衣摆飞了上来。
她对他的洁癖程度有所了解,见他这么干脆惊讶地睁大眼睛,调侃说:“哟,今天六哥真爽快。”
张子凡受宠若惊,“是啊,六叔,我这还想着要不要擦一下树枝,静候六叔驾临。”
他被说的有些赧然,反驳道:“我哪有。”
她和张子凡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
三人就这么坐在树枝上,伴着微风与果香,聊着天南海北。
等傍晚他们回家,李存勖打开门时,就看见门外整整一筐的桃子。
“你们去桃林了?”他蹲下来用指头戳了戳桃子,“看来桃林里的桃子不错,搬下去咱们慢慢吃吧。”
说完,便让人抬了下去。
“行了,你们也回去吧,我这也没有什么事。”
回去以后,她又例行练了剑,读了书,虽然才来了两天,但是又觉得仿佛过去了好久,可能是因为每天都过得过于充实吧。
她在桌边临字帖,言水在一旁磨墨,一想到她这两天的生活,还是忍不住抱怨:“少主白天跟着他们出去玩,晚上又要读书练剑,那个世子除了嘴上关心,当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沾了沾手边的墨,提笔在纸上留下娟秀有力的字体。
“安逸悠闲,是多少人的梦想,李克用想让我过这样的日子,通文馆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就是不知道这位世子心中是怎样想的。”
“他还能怎么想,自然是同其他人一样,想把少主掌握在自己手里,养成个贪图享乐的性子。”
她一笑,“阿水,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世子太复杂了,要看透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少主的意思是,李存勖在隐藏实力?”
“通文馆里没有小孩子,就算看起来最天真的张子凡,也未必如表面那般人畜无害,更何况是晋王世子。可无论他究竟是怎样想的,是不是在隐藏实力,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把赌注压在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上。我能做的,便是时时鞭策自己了,不让自己沉溺于安逸。”
那头,李存勖正挑选着明天想佩戴的面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李存礼:“六弟,你觉得叶家少主如何?”
李存礼思考片刻,回道:“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她爽朗洒脱,却又粗中 有细,处事待物自有一套准则,不愧是叶家人。”
李存勖对他的话不是特别满意。
“我不需要这么官方的回答,我要听你自己心里对她的看法。”
李存礼一顿,“存礼觉得不错。”
“难得啊,看来以后你们能相处的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那小孩是挺好的,可惜就是心思太重。”李存勖挑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着脸上,从面具后面传来声音略显沉闷。
“在通文馆里心思重,是一件好事,可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整天心里想那么多,需要承担的太多,又不是一件好事。好,却也不好,才是最令人纠结的。”
他转过头,看着端坐的李存礼。“你们两个都是这样,我什么时候才能养一个单纯的小孩子,张子凡?”
他兀自摇摇头,“算了,他也有八百个个心眼子。”
第三日,她倒是起得早,毕竟她在燕云时一向起的很早,并没有赖床的习惯。前几日只是路途颠簸一时没调整过来,才起的晚了。
今日她起来时,李存勖正好架好了戏台,她一边听着戏曲,一边读着手里的书。听的久了,倒也不觉得他吵,习惯二字便是如此了,虽然她只短短的听了三天。
待那边停歇,她合上了书,想着该去他那里一趟,说不定今天又得被派出去玩。
没曾想,她这边还没出门,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阿清,是我。”
她与言水对视一眼,李存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过没时间想太多,她赶紧让言水把门打开。
李存勖靠在门框边,手指转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额上有一层薄汗,想必是刚唱完戏便赶过来了。
“不知二哥来有何要事?”
“自然是带你去练剑。”他语气自然,似乎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通文馆逛也逛完了,休息两天也调整过来了,从今天开始就该收心好好上课了。”
她愣住一瞬,马上又调整了表情。
“是。”
“走吧,六弟已经在庭中等着了。”
跟在他身后,她并不觉得太惊讶,毕竟李克用说过,她的武功由李存勖负责。
这几天她既心存试探之意,想看看通文馆对她的态度行动,也如一些人的意做个只会玩乐的孩子。她像一只初到他人领地的猫,总是想伸出爪子看看别人对自己的容忍度,隐藏自己的利爪,警戒着随时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