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街区,东正街。
简知宁站在526号的门前,铁皮门上布满了刀痕与拳印,一束细微的光从弹孔中射出,散落在地上,伴着门缝中的咳嗽声轻轻颤抖。
环境看上去很狼狈,但这在十八街区中已经算得上难得。
简知宁收回视线,在526的右侧,一扇只剩下上半部分的铁皮门半死不活地摇晃,门后的房主上下赤裸地打量着他的身体;在526的左侧,悬挂的几个风干人头充当了门的角色,眼眶空洞。
智能管家早已失灵,简知宁无视了两侧的景象,瞥了眼手中的袋子,上前敲响了房门。
细弱的咳嗽声猛地一停,“谁?”
简知宁扫了眼两侧,泰然自若地放下手,答道:“张沛蓉是在这里吗?”
女孩的声音有些犹豫:“她是我妈妈。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一只机械眼贴在了弹孔上,试探着向外探出目光。简知宁举起袋子,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端倪:“来帮她送点东西。”
机械眼警惕地向后退去,没有表露出任何要给他开门的意向。
简知宁弯腰靠近了那个弹孔,低声道:“自己看。看的时候要安静,不许出声。”
他将袋子放在地上,骨头与义体零件将袋子顶出了些许轮廓,但很快被简知宁用身体遮挡,又迅速抚平。
简知宁站起身,暖色的灯光在他的瞳孔中荡漾,他与那只警惕的机械义眼对视片刻,后退几步,转身慢慢走远。
直到他走出一段距离后,铁皮门才传来细微的声响,那只袋子被拎进门,简知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他始终没听到一声哭泣。
死亡在十八街区是常事,就算是小孩也已经具备了在这里生存的必备要素——冷漠、舍弃不必要的同情心。
简知宁掸了掸袖口的灰尘,从衣兜里拿出一颗银色的球体。
指尖所触之处一片冰凉,这是一颗仿生心脏。心脏表面沾着些许血迹,部分接口已然断裂,只有最贫困的底层仿生人才会用这种旧版仿生心脏。
将球体放回衣兜,转过一个街角,格斗场内的鼎沸声铺天盖地朝简知宁扑来,他推开前方几人的肩膀,坐回招待台。
另一位招待员不禁侧目,随口问道:“你去哪了?老板刚刚来查班,我说你去处理垃圾了。”
简知宁戴上手套,接过他手中的容器,慢慢擦去上面的水珠:“处理格斗垃圾。”
招待员挑了挑眉:“就是来找你那位?她是来求你干这个的?还算有先见之明。”
不少低等公民预料到自己无法在格斗台上活下去,因此提前托付了招待员,帮忙收集自己的义体并交给家人。格斗场的死亡补偿金与转卖义体的钱,足够让家人们拮据地过上一段时间。
“她给了你多少?”招待员挤过来,低声问道,“我看她身上的零件又破又旧,估计没多少吧,她给了你什么?”
他的身体贴上简知宁的肩膀,简知宁微微抬眼,向后微倾,两人间的距离拉远:“一条机械腿。”
招待员撇了撇嘴:“我就知道是个穷酸货,昨天来的那个,可是给了我三百信用点呢,机械腿顶多三十。”
简知宁不答,眸光微垂。招待员得不到回应,大感无趣,耸肩道:“你新来的,第一次干这个心里肯定不大舒服,但这在格斗场里又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想要卖命钱,观众想看他们被打死,老板想要观众下注的钱,都是自愿的。”
用命换钱,在十八街区不算罕见。这里有太多人活不下去,干脆用自己为家人换一条生路,包括性命与□□。
自愿充当黑色产业的试验品、当替死鬼或替身、被送上高等居民的餐桌……
死在格斗场上的钱不算最多,补偿金有一千信用点,上台的人都幻想过,自己会是那个站到最后的人。
可往往事与愿违。
招待员每天都要见证无数人的生死,并不是每个人都来找他们收集义体,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给出令人心动的价钱。
“按我说,反正她都死了,你干脆拿走她的仿生脑,总比其他零件强。都说她是靠义体机械化程度才打上擂台,就这种义体,还不如没有呢!”
招待员半是嫌弃半是炫耀,从身上摸出一颗仿生心脏,捏着它在简知宁面前晃了晃。
“KJ301号仿生心脏!禹疆的新款,负荷能力比市面上的普通款高出两倍,人工血管用了最新技术,平常人买不起,我也不敢卖。”
简知宁扫了眼那枚心脏,招待员见他看过,又将其收回衣兜,语重心长劝道:“那个就是我帮忙处理垃圾的报酬,如果他们给你的价格太低,就别再帮忙了。否则不就乱套了?”
他暗示性地拍了拍简知宁的肩膀,转身时领口处的饰品闪着微光。
简知宁面无表情地拍去肩上浮尘,将面前的灯光调暗了些。
刚刚那番话,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威胁。
一旦他的低价格传到更多人耳朵里,到时候还会有多少人去找其他招待员帮忙?到那个时候,他们还哪里有钱可赚?